从小,安洁就对挖掘有一种近乎内在冲动的渴望。幼稚园的时候在社区公园的花圃、国小低年级的时候在c场旁游乐场的沙坑里,或拿着树枝,或拿着扁平的石块将土壤和细沙一层层拨开。那种不知道薄薄的掩盖物下藏着什麽宝藏的未知让安洁感到兴奋。
「那儿不是千里之遥的南极大陆;不是万哩之底的海g0u深处,也不是亿万年前发出光芒的神秘星云,那儿就在我们的眼前,我们却对其一无所知!」
为了向朋友说明挖掘的乐趣,安洁常兴奋地大叫。那时候在沙坑里发现一颗埋着细细结晶的石英都能让安洁兴奋好几天。
当她在国小校外教学,国立科学博物馆的礼品店里看见包埋恐龙骨头模型的石膏玩具时惊为天人。可惜当时背包里的零钱只够她买本馆二楼速食店的一份套餐。就十二岁小孩来说,要选择马上拿到一个梦寐以求的玩具还是忍一会儿享受咸香汉堡配上su脆薯条加冰凉可乐,安洁的决定还是相当理智的。
取而代之的是安洁不顾同组同学抱怨,在恐龙化石发掘t验区多呆了三十分钟。当然,之後安洁只能00鼻子陪同学看主馆角落设置的「大洋洲厅」常设展奇葩的朋友也是奇葩,以免明天上课两人一个弄不好要闹绝交。
说了这麽多,只是要表达大家都以为安洁将来会成为古生物学家,到中国沙漠或西伯利亚冻原挖长羽毛的恐龙和冻坏了的长毛象,或许在台湾海峡打捞澎湖象象牙化石也不错。
可是怎知道安洁对那些令人神往的古生物一点兴趣都没有,她只是想找一个可以挖掘石头和泥土的工作。高中升大学的时候在地质系和人类学系之间两难摆荡,最後家人的建议和叛逆期产生奇妙的化学作用,安洁选择了人类学系。
幸运的是安洁真的得到机会能参与发掘遗址。有一次她和大学导师聊到挖掘的乐趣,导师就介绍她到考古现场当民工,t验一下考古学家的田野生活,顺便赚个零用钱。後来她每到假日就会找机会参与遗址发掘,现在已经算是半个熟手了。
最近有个b较大的案子,嗯,也不算最近了,现在称作汉本遗址吧。总之政府进行苏花公路改善工程时发现人类史前遗址,为了要让民众尽快有个能安全回家的道路,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的考古团队正在进行抢救发掘。
其实学界觉得考古团队只是换个方式破坏汉本遗址、工程单位觉得考古团队刻意拖延阻碍着公路建设,考古团队夹在中间,两面都不讨好。
加上现在汉本遗址已经被认定为国定遗址,交通部和文化部应该会进行进一步协调,说不定会圈划更大的保留范围。如此一来考古团队就不用急着发掘。有很多人反对他们继续活动,但安洁还是觉得他们在协商定调之前不能停止工作,才不会到最後连能够抢救的东西都没有。
「今天状况怎麽样?」
「一般般吧。」
一个男同事坐在石头上喝着清凉的运动饮料,向还在纪录分层物件位置的安洁搭话。安洁随口应答。既然要搭话至少拿一瓶饮料过来做做样子呀!不过安洁对於这些事情已经不怎麽在意了。她可没有闲情逸致化妆给那些期待着nv大学生都会浓妆yan抹的男人看。
怎麽?不能酸一下异男吗?
「今天有一群穿西装的人来找老师。」男同事不管安洁的冷淡态度,继续说:「你觉得那些人是来做什麽的?是不是政府高官那边的决策风向又变了?」
「我没有兴趣,反正不管风向怎麽变。」安洁纪录完地上框起的方格子的最後一个角落,松一口气,将宽广额头上的汗水抹去。她说:「我只希望工程的时间不要再往前移了,现在进度都跟不上。弄到最後全部铲平很可惜的。」
「不会吧?听说他们要改道了。还有人想在这里盖博物馆呢。」
「少做梦吧。把我们现在在赶的这部分当作留在工程范围内的遗址还b较实际一点。」
「安洁,教授叫你。」
团队里的助研究员走过来叫安洁的名字。不用再和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叔对话,真是帮大忙了。安洁将手上的工作和助研究员交接,从背包拿出闷得发烫的水壶,边喝水变进入休息区。作为一个打零工的大学生,能这麽悠哉的应对学界里德高望重的教授传唤,也算是胆大包天。
「教授。」
「来,坐一下。」
教授旁边坐了个穿套装的中年nv子。安洁感到有点惊讶,教授难得在外人拜访的时候和颜悦se。这几个月来拜访的人不外乎是工程人员、公务人员,或一些不知道哪来的审议委员。教授没有抱怨或骂人就很好了,最多在记者来的时候无奈地笑一下。今天是怎麽回事?安洁仔细打量中年nv子的样貌,实在是看不出对方有什麽特别。
「怎麽了吗?」
「安洁,这位是东岛水泥化名公司的专案经理胡小姐。」
「您好。」安洁尴尬地向nv人打招呼。因为对方没有伸手,所以安洁就微微躬身表达敬意。岛泥?岛泥在这里g什麽?不会连他们都要吵工程期限,赶快开工、赶快买他们的水泥?反正早晚都要用到的,急什麽?安洁说:「请问这是?」
「他们的矿场里──是矿场里,很特别吧?──发现了有趣的东西,想要组一个专案团队。想要我们这边出一个人协助调查。我想问你有没有意愿去支援?」
「就我一个?」
这种案子就派一个大学部临时工?安洁惊讶地指着自己。
而且是什麽有趣的东西?挖大理石的矿场有有趣的东西需要人类学家协助调查?那里不是直接把整个岩层挖开吗?大理石岩层连化石都不一定会有了,居然说有人类遗迹?更让安洁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无意冒犯,岛泥在矿产挖到人类遗址,不然所有研究资料都整理完成,论文却因为文献回顾做不出来就太亏了。安洁胡思乱想,却没有想到器没有背光模组,如果休息的时候要省手电筒的电,那是什麽也看不到。
「哎呀!」安洁拍拍脸颊。明明应该要对於探险感到兴奋才是,怎麽尽想些贪婪的、现实的事情?像小时候那样光是在沙坑堆沙就能玩半天的美好日子已经回不来了吗?
「安洁?」王青因为安洁的怪叫而皱起眉头。
「没事,不好意思。」
「好,总之就是这样。」
王青刚刚在跟他们介绍进入洞窟之後要注意的安全事项,之後又教导他们各种器具的使用情境。下午的时候还恶补了常用绳结绑法。一直到了太yan落下他们才结束一天的训练课程。
隔天早上,安洁背上所有装备。不习惯的厚重感压着她有点喘不过气。虽然步道和洞x入口的垂直落差不大,但一人宽的步道下方是万丈深渊。她带着手套笨拙地垂降到古旧的步道上。
y凉的风从领子和头盔下包头之间的後颈吹过,安洁踏到地上时一阵腿软,抱着绳索旋转半圈才被王青和wadan拉住。她站稳脚步,脚下传来粗糙触感,地上的凿痕猛力而执着。安洁望向远方无尽的黑暗,黑暗好像有一gu引力g引人的心魂,将人向前拉去。抬头看着记者垂降,洞口散shej1n来的日光已经遥不可及。安洁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踏上了道路。
一条通往过去记忆的秘密之路。
安洁跟着前方的王青和wadan,记者和摄影师则走在最後。步道大概有一人宽,纵队一路前进还算宽阔。路上有高低差的部分就凿为石阶,石阶也不偷工,踏步高度和梯段宽度都足够,走起来非常舒适。一点都不像在探索洞窟。
粗糙的开凿痕迹不仅仅止於地上,有些路段就连岩壁上都有凿痕,似乎这样的宽度对於当时的开凿者是底线。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保持足够宽阔的通行空间。
建造这一条通道的目的到底是什麽?绝对不可能是为了进行区域交易或采集稀缺的天然资源。相较於施行工程必须付出的成本,效益太低了。或者是宗教目的?他们为了到某个地方朝圣?总之建造这条步道的社会必须有某种程度的集权t制才能调动庞大人力。集权t制大概出现在新石器革命之後,也就是说这个民族存在的时间范围是新石器时代到近现代之间。
一点帮助都没有。
老实说安洁靠着模糊的推论根本无法g勒这个神奇古文明的粗略样貌。走到一半,记者雯琳似乎克服了对身处黑暗和悬崖边缘的恐惧,她开启话题。
「我说,路有两头对吧?另外一头通向哪里呢?」
「不知道。」王青简洁地回答。
「欸?那我们说不定在往出口走?」
「那也很好。说不定我们能顺着这条路找到更大规模的遗址。」不知怎麽的,和昨天一样的问题,王青却没有一样的答案。看来昨天和安洁谈过之後,王青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他还将安洁拉下水:「是吧?考古学家小妞?」
「可能吧。」别忘了,安洁可是悲观主义者。她说:「不过不要抱太大的希望,说不定这一头的哪个路段也崩塌了。」
「嘿,别这样。」王青不想给记者留下不好的印象,他说:「我们目前走的方向是往太鲁阁上游,机会还是很大的。」
「怎麽说?」
原本王青想要再说一次他那「步道连结着上游石灰岩洞窟系统假说」,不过安洁抢先答话。
「其实现在我们得到的讯息还是太少了。任何推论都只是猜测。与其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想着我们之後会发现什麽、要发表什麽──不如感受现在我们看到的一切。这样在我们真的发现新事物的时候,才能说出一个完整的历程故事不是吗?」
明明大家沉浸在兴奋的期待里,或许还有人想像了他们发现史前遗迹、出席发表记者会的景象。安洁的一番说教,泼了所有人一桶冷水。
安洁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经过了芒刺在背的几秒钟沉默,安洁身後的雯琳用可ai的声音吐槽。
「完整的历程故事……听起来考古姐姐才是我们里面最兴奋的人呢。」雯琳两手搭在安洁肩上,她b安洁高大约一个头。雯琳说:「你这样不行啦,如果高兴就笑出来嘛,发掘考古学家的心对我们来说太难啦。」
「哈,小妞你这麽闷sao,以後会交不到男朋友的喔。」
王青放松地调侃,几个人都笑出声来。
说要脚踏实地专注於现实,又说要在记者采访时描绘一个完整的发掘故事,安洁话语中的矛盾被一语道破,她耳根润红,还好在黑暗之中没有人能看见她的表情。虽然安洁觉得很羞耻,但还是感谢雯琳帮她化解尴尬气氛。
走着走着,如同王青所说,路上开始出现凿痕之外的人类遗迹。除了通道之外,也有地方特别凿出类似神龛的浅洞。浅洞里面有生火痕迹,还留有一些工具。好险没有出现壁画,不然就算安洁不想也得颠覆台湾的考古学界。她才不要g这麽麻烦的事。
内心独白很冷淡,其实在其他队员眼里,安洁兴奋地简直就要抓狂了。不只抓着其他人热情地介绍每个她认得的文物,原本y郁的声音还拔高了八度。喊叫声来回震荡,轰炸其他人的耳朵。
一开始安洁在每个浅洞都会仔细观察、拍照并写下笔记。当她看到大量出现的石刀时兴奋的程度又上升一截,因为这某种程度上代表了这个步道在台湾进入金属器时代之前就存在了。这不会是什麽汉人移民或是日本人建造的秘密通道。
後来浅洞数量实在太多,安洁只能稍微看一眼,并为浅洞编号,然後依依不舍地继续前进,不然探索根本无法继续下去。
之後步道转为半人高的隧道,从这里开始王青就没有走过了。隧道直接穿过岩壁。他们一连走了十几分钟,安洁才发现可怕的事。
他们完全没有转弯。
从刚刚开始,只要有立足点的地方,步道和隧道绝对不会绕行,就是直直地向下前进。安洁越走越觉得她可以感受到当时的人们对於抵达山t深处的执念。他们好像已经知道切确的目的地,剩下的只是朝着那个方向打洞。执拗到了有点邪门的地步。
不断前进,相似的洞壁不断出现。一遍又一遍。安洁开始喘不过气。周遭温度升高,空气很闷,众人的脚步很沉重。安洁的视线模糊不清。不知道那是第几次右上方洞壁闪过一个特别深的凿痕?
「你们说。」b起刚刚俏皮的样子,雯琳的声音颤抖起来:「这步道会不会有什麽诅咒或是结界,让入侵的人走不出去?」
「冷静一点,怪力乱神的事情是不存在的。」王青轻笑两声,感觉他也有点喘:「真正会让我们走不出去的是自己内心的疑神疑鬼。」
「只要我们自己行得正、坐得直,并抱持信心,神就会领我们走出幽谷,不用担心。」
wadan也用另外一个观点向雯琳保证他们会平安无事。大家都发言了,安洁觉得自己也该凑一脚,她说:「就算有诅咒也没关系。连埃及图坦卡门的诅咒都是探险家离开墓室之後才病si的,没有这麽厉害的诅咒可以把我们困在这里啦。」
安洁尽力地打趣,却没有人附和。她冷静下来,感谢大家只是默默地在心里生出一块芥蒂,没有对她恶言相向。
「喝!」
雯琳突然倒x1一口气,所有人都停下来,摄影师陈胤臣甚至跌坐到地上。安洁紧张地说:「怎麽了?」
「刚刚……洞壁上好像有人脸。」
安洁看了一圈,除了头灯映照在凿痕上形成的诡异影子,安洁什麽都没有看到。就像王青说的,雯琳只是因为压力太大所以疑神疑鬼吧?她握住雯琳的手,说:「没关系,我们都在这里,不要怕。」
雯琳点点头之後才勉强继续走。後来情况并没有转好,隧道前方还是隧道。雯琳常常在洞壁的纹路里头看见扭曲的人脸。每次雯琳快速撇头让她身後的陈胤臣吓得p滚尿流,他们都要休息好一阵子才能继续前进。王青再三强调在墙上看见人脸只是大脑在紧张情况下的过度反应,只要保持冷静就没问题。
但气氛越来越诡谲。现在他们头灯光线照s的界线范围前後都是隧道,前面是黑暗,後面也是。隧道里除了他们衣物摩擦和呼x1的声音之外安静得像虚无的宇宙。他们好像陷入了异空间,陷入了无尽的循环之中。
「喂,我们真的有在前进吗?」
经过了约莫一个小时,走在最後面的陈胤臣幽幽地发话。这个想法虽然滑稽,却让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因为陈胤臣说出了所有人内心中的恐惧。
这条隧道实在是太长了。
安洁收回她刚刚的推论。这到底是什麽时候的工程?石器时代的人有能够凿开这麽大量t岩块的技术吗?还是金属器时代?或者是更之後郑克塽派来采金的汉人?不可能,他们在这里驻紮的时间太短了。客家人?他们垦殖的地点应该不在这里。如果是日本人呢?安洁心里乱糟糟的。
这条隧道不偏不斜,洞壁也均质地缺乏变化,好像就要这样永无止境地向前延伸。再这样走下去,他们该不会穿过地壳,挤过地函,最後摔落到地心之中?
又或者这条隧道已经远离人间?安洁心里浮出不祥的预感。
他们将要堕入十八层地狱。
王青建议他们原地整修。没有受过训练,人长时间待在黑暗中本来就会受到很大的压力。更何况他们挤在封闭空间里长时间弯着腰前进,时不时背上的背包还摩擦到隧道顶端,拖累他们的脚步。他们的jg神和t力都到达极限了。
安洁瘫坐在洞壁之上,臃肿的装备和外套让她头晕。好不容易挣扎着拿到水壶,闭上眼睛灌一口甘露,她舒一口气。
「怎麽样?还好吗?」王青的头灯照过来刺痛安洁的眼睛。
「普普通通吧。」
「如果身t有状况要赶快提出。我们在这里可没办法紧急送医。嘿,後面那两个呢?」
「都很好。」雯琳挥挥手。倒在背包上还是挺舒服的。
「虽然我不知道这条洞x还会持续多长,这就是探洞的美好之处——你永远不知道你会遇到什麽——不过我们不用担心会遇到si路或沉降的沼气。来,举出你们的大拇指。」王青脱下右手手套,原本应该还要t1an一下才能感觉的空气的流动方向,不过刚刚走了这麽久已经发汗,就省下这个步骤。王青说:「可以感觉到有风对吧?不用担心。我们一定有在前进。而且马上就会脱离这个处境。」
王青用了他独特的方式鼓舞士气。休息足够之後他们继续上路,又过了一个半小时,眼前的黑暗终於再度扩张——他们来到了较大的洞室。
「哇——太好了!」雯琳走出低矮的隧道,双手向上伸展,高声欢呼。
陈胤臣则是不停:「凉、好凉。」地叫着,撑着膝盖喘气。王青cha着腰微笑,似乎放松不少。他说:「大家做得很好,为自己拍一下手。」
几个人形式上地拍了几声。虽然确实是很高兴,但他们现在除了放松,什麽事都不想做。
「好了,我们现在要往哪走呢?」王青环顾四周。
拍手的时候远方传来回声,显然这个洞窟有一定的大小。如果在这里迷路,找不到来时的隧道就糟糕了。王青用脚边的石头堆成明显的人造排列当成路标。王青没有使用喷漆的习惯,因为在这种复杂的环境喷漆的辨识度不高,而且会造成w染。即使王青只是业余探洞者,他还是有他的行动原则。
做完记号之後一行人继续前行。不久他们发现其实根本不需要做记号,因为洞窟很长,但出现岔路的地方,其中一条通道一定会经过明显整修,让人容易通过。王青只要形式上记下他们通过的岔路就好了。
这一个路段也常常看见篝火的痕迹,不过只有工程量多的地方才会出现类似一开始浅洞里的物品摆设,或是骨雕、玉器或是石器。王青在附近探索一圈,回到他们休息的地方才发现有什麽不对劲。
安洁盘坐在篝火的痕迹旁一动不动。没有兴奋地拍照、笔记和素描,也没有嚷嚷着谁都没听过的专有名词。她看着虚空的样子就像当年在火堆旁取暖的史前人类。
就像困在洞窟里的鬼魂附身在安洁身上一样。
大家被安洁弄得毛骨悚然。陈胤臣把王青推到安洁背後,要他看看有什麽异常。王青虽然对怪力乱神之事不以为然,却也不是一个铁齿的人。他吞了口口水,向安洁搭话。
「喂小妞,你怎麽了?」
「你看这个。」
低沉的男人声音。
安洁发话的时候声音粗糙得吓王青退後一步,後来他意识到安洁只是经过长时间运动,水喝不够喉咙太乾。他看着安洁指的地上随意丢弃的长形石片。
「有什麽问题吗?」王青把安洁背包里的水壶ch0u出来,要她喝水。
「这个和我们刚刚在浅洞里看到的石刀不是同一个年代的东西。」
「很正常吧?我们十大建设盖好国道一号,还不是用到现在?年代不一样没什麽奇怪的。」
「我说的年代,是旧石器时代和新石器时代的区别。」安洁打开瓶盖,翻了一个白眼,她说:「举个简单的例子,之前看到的大部分都是打制石器,这边开始有磨制石器。最重要的是这里还出现了陶器。」
当安洁在步道旁的浅洞里看到打制石器虽然兴奋,也觉得奇怪──旧石器时代的人居然进行了大规模的工程。现在情况变得更诡异。为什麽新石器时代的人会接手旧石器时代的人致力达成的伟业?目前的考古学都不觉得同一个地区,两个时期的文化在血缘上直接相关。相差数千、甚至数万年,没有交集的两个文化要怎麽传承他们共同的目标?
「也有可能是後来的人利用以前的人建造的遗迹不是吗?」
wadan凑过来加入话题。他b安洁年纪大几岁,不过他们中学时用的历史课教材是一样的,大概知道安洁举这些例子想表达什麽意思。
「我也希望是这样。可是你仔细这附近的施工痕迹。」安洁用头灯照向距离他们最近的岔路。她说:「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不过你们不觉得他们凿洞的工法和先前完全不一样吗?」
如果是同一个民族接续的工程,那技法应该不会随意变动。尤其是上万年都没有变过制造石器方法的旧石器时代人类应该难以在几代之间变化凿洞技巧。再加上如果真的存在一族全力投入这个工程长达数个世纪,这样权威式的传统技术基本上很难有变化。
回到问题本身,不同民族之间如何承接相同的目的?
「所以问题在哪里?」王青还是不明白这到底有什麽大不了的。
「我觉得不同时代的人们前仆後继地涌进这个洞窟,不停地、不停地挖掘,一代接着一代,一族换去一族,只想把什麽东西从洞窟尽头释放出来。」
就像有一只受到封印的恶灵在诱惑他们一样。
安洁缓缓地站起来,把视线投向远方的黑暗。声音幽幽地:「我们现在也只是受到诱惑的其中一批人。」
「如果真是这样吧,那也是之後你们要研究的问题了。」王青站起来,催促他们前进。他说:「现在还是赶快前进,确认遗址的规模b较重要。」
虽然王青对於神怪之事一如往常地摆出他的唯物论态度。但安洁隐隐觉得,听过她的言论之後王青的脸se明显暗沉许多。
接下来他们进入缝隙相连的石窟,这里的侵蚀现象不发达,他们还可以看见几万年前山t裂开时的锐利剖面。过去的人们利用落下的巨石雕刻出各式图腾。图腾中有单纯的几何图形、动物的纹路,也有人形象的圣灵。
每经过一段路装饰风格都会变化,而且各个风格不会互相混杂。现在就连王青也不得不相信参与这个工程的人跨过了不同的族群和非常长的时间。
「好夸张,这里的图腾形式也太多了。」
wadan对於其中一条路段遗迹风格变换的速度感到惊讶。安洁仔细看附近的地形,通过这里需要挖掉的土方b先前还要多。因为挡路的巨石虽大,却不够大到能在其中开凿隧道。巨石必须整个移开。不均质的岩层也加大了工程难度。可以看到先民原先保持通道宽度的坚持已经向现实妥协,这里的道路b起刚刚的步道非常狭窄,而且曲折。他们一行五个人依序走成一排,第一个人甚至没办法看到最後一个人。
「可能这段道路花了b较多的时间,所以经历的世代和民族都b较多。」
安洁现在已经完全相信自己关於这个遗迹的假设是正确的。虽然听起来有些魔幻,但这是最直接简单的解释了。
不知不觉气温降下来,原本闷热的空气悄悄转变。寒意从闷sh的外套渗到後背。如今时间已经过了午夜。他们必须找到一个地方紮营。这里的空间太过狭小,所以他们还不能停下。
不过他们停得下来吗?
十几个小时的路程,通道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多余的空间。从隧道刚出来的洞室已经是最宽的部分了,他们要等到什麽时候才会遇到合适紮营的地方?
在登山步道上可以依据地标知晓剩余路程,也能知道哪里适合休息、知道哪里还有山友小屋。现在他们面对未知的一切,只能依靠王青临机应变。
「考古学姐姐!」
雯琳的叫声从後方传过来,之後是物品的碰撞声。王青回过头,看见安洁已经扑倒在地上。他赶紧把安洁的背包解开,然後叫唤安洁的名字。
「嗯?嗯。」安洁眨眨眼睛,虽然有反应,但身t是瘫软的。
「喂,你上次喝水是什麽时候?」
王青看安洁嘴唇乾裂,赶快让她补充水分。身为登山向导,居然没有发现组员身t的异样。环境的压力对他影响太大了。一边对安洁进行紧急处理,王青一边思索接下来该怎麽做。
「其他人都还好吗?」
尽管大家都表示没问题,雯琳提出建议:「我们要直接在这里休息吗?」
「这里实在不太适合,我们再走一下看看。」
王青让wadan背着安洁,陈胤臣拿着wadan的背包,自己则扛着安洁的背包。因为一人失能,整个团队前进的速度变得更慢。他们的处境雪上加霜。
「你们有听到什麽声音吗?」
「陈胤臣,耳鸣是脱水的前兆,快点喝水。」
陈胤臣的一惊一乍已经让王青感到厌烦。不过有了安洁的先例,与其对陈胤臣说这世界上没有鬼,不如关心他的身t状况。
「不,我是说,好像有水声。」
王青侧耳倾听,真的听见了不间断的、流水的声音。
王青听到了希望的声音。现在这条路这麽难走,就是因为先人y在山间裂隙开凿通道。如果之後的路能顺着地下水系发展,自然形成的洞x有很大的机会有较大的空间,那麽他们就可以紮营过夜了。
几个人振奋jg神,攀过几个横倒在地上的低矮落石,跳下几段在巨石上开凿出来的阶梯,拉高的洞顶让他们加快脚步。
等在他们前面的却是一条狭长裂缝。
王青转过身背靠在石壁上,雯琳直接瘫坐在地上。不要说状况有改善了,这里的空间还b刚刚那里要窄,如果要在这里过夜,他们得半蹲靠在一起才塞得下。
「现在怎麽办?」wadan说:「要回去吗?」
「让我想一下。你们先歇着。」王青绝望地抹脸,许久才回覆wadan的提问。
当他们陷入沉默的时候,在wadan背上的安洁突然开始扭动,嚷嚷着「好冷」,然後把脸埋在wadan背上,像在躲冷风那样。
风?风!
「如果前面还像这里这麽狭窄,会有这麽强劲的风吗?」
王青像抓到救命稻草那样,完全没有考虑其他的可能x。激励组员继续前进。他抓着安洁的背包又推又扯,粗鲁地把自己挤过狭缝。不管後面的人是否跟上、不管前面有什麽路况,他只是近乎癫狂地向前爬。然後他一个踩空,往下坠落。
摔到一公尺以下的地上。
狭缝後面是另一条和狭缝近乎垂直相交的大山隙、一条峡谷一样宽的山隙。山隙中间有浅溪通过,左右两边延伸到头灯的照s范围之外。王青抬头一看。断崖之上水从数十公尺宽的河道往下倾泻,经过数百公尺的自由落t,在头灯照s的范围之中散成一片白se水雾。
瀑布的水量是如此丰沛,却没有一滴水直接落到地上。好像整个瀑布都漂浮在云端之上。王青心中只浮现出四个字。
天上瀑布。
好久没有这麽快乐的感觉了。
安洁感觉自己很兴奋,很期待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手里拿着玩具似的、涂着鲜红颜se的小铲子,她用铲子拨开土壤。下面会有什麽呢?真是让renyu罢不能。
啊!有一颗白se的小石子。白se的小石子在黑se的土壤上衬出鲜明的对b。好可ai。安洁把小石子捡起来放到一边。边上有排成一列列的各式石子,石子各有特se。我可以做这件事一整天!
啊啊,这是小时候的我。安洁笑着半蹲在nv孩身边。那nv孩穿着自己的幼稚园制服,她hse的帽子特别显眼。要问安洁怎麽还记得小时候的服装?妈妈每半年一年就要拿出她小时候的照片细细感叹,感叹当年那个纯粹喜欢挖掘土壤的少nv是怎麽长成这个奇怪,不对,这个亭亭玉立的人类学系大学生的。
回忆之中身旁的孩子突然变了容貌,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小男孩。男孩面se青白,裂着微笑盯着什麽有趣的东西。安洁好奇地顺着男孩的视线看过去。
是她自己。
安洁睁开眼睛。眼前大半黑暗,只有一盏汽化炉提供黯淡光源。对了,她现在受东岛水泥公司邀请,在太鲁阁探勘人类遗蹟。居然短短几天之内又做了小时候的那个梦,明明很久都没有梦见了。
她不记得自己是什麽时候睡着的,也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表上的时间已经走过凌晨三点。看看左右边上的人,只有媒t二人组在睡觉。两人都没有打开睡袋。陈胤臣侧躺蜷缩在汽化炉旁边,雯琳则是用一个奇特的方式趴在背包上。如果不是在这种y冷不适的洞窟里面,或许还会有人觉得她很可ai。长得漂亮真好呀。
安洁转头看向另一边无尽的黑暗,记忆里突然闪过在她完全张开眼睑之前,模糊的视线里有一个脸se青白的男孩蹲在安洁面前,仔细地观察她。
刚刚她的身边似乎蹲着一个人。
「你醒了。」
突然出现的说话声让安洁吓一跳。是王青和wadan回来了。刚刚两人好像去前面探路,现在准备和媒t两人组交换守夜。
「请问这里是?」
「你昏倒了之後我们又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到这个峡谷。」wadan挥着手中的手电筒,为安洁照出附近空间的全貌。他说:「我们刚刚在瀑布後面发现一个通道,整修得很好,之後应该会b较轻松一点。」
「还要继续走吗?」
安洁抬头看着瀑布,心里和王青一样产生仙境云雾翻腾的意象。
「对,如果你的情况允许。」王青脱下装备,亲自和安洁说明计画:「我们打算走到今天中午再回头。」
「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确实如果是登山,没有经验的人员出事,大部分的责任该算在专业向导头上。王青说:「之後记得要时常喝水。而且身t不适要马上反应。」
「我以为还可以再走一下的。」
「没关系,以後就知道了。」
「不然,我帮你们守夜?只要注意水位有没有上升就可以了吧?」
安洁还是想要弥补自己的失误。不过王青和wadan笑着拒绝了。王青说:「不要看这两个记者也是都市人,他们的t力b你好太多啦,你还是多休息一点。只有你好了,我们才可以探索更多地方。」
确实如果为了弥补过错而让自己的状况变得更差,反而对其他人造成更多麻烦。落入恶x循环就不好了。wadan则是拍拍安洁的肩膀,他说:「长时间待在地下真的会对身t和心理造成很大的压力,不舒服是正常的。还是趁机会好好休息。你看我这麽冷静,刚刚只是到附近绕一圈,我还以为我看到一个小孩在路边跑。压力大到都看到幻觉了。」
「小男孩吗?」安洁心中一凛,她想到刚刚的梦境。安洁说:「你在哪看到的?」
「那只是岩石反光造成的错觉。」
王青强y地打断wadan散布绘声绘影的消息。安洁很想和wadan说她也看到了,但安洁不晓得那是不是梦,也怕等等陈胤臣听到,又大惊小怪,一发不可收拾。最终她乖乖躺回地上,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可是只要想到梦里的男孩,她根本静不下心,只能听着雯琳和陈胤臣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浑浑入睡。
早上六点,安洁被王青的手表闹铃吵醒。几个人收拾一下就继续上路。虽说峡谷中间有浅溪,不过河床上的落石并没有受到多少侵蚀,裂面还是相当锐利。路不算好走。
「安洁,身t还好吗?」
王青向安洁确认身t状况。他们现在能否继续前进就取决於安洁能否承受接下来的活动内容。其实他们应该原路折返。安洁的身t已经出过状况,没有适当休养的情况下,问题不知道什麽时候会再度发生。继续前进只会让他们距离现代医疗越来越远。
「多亏大家,现在已经没事了。」
「不要逞强喔,我们这只是第一次探勘。找到距离适当的中继站已经很不错了。把中继站设在瀑布下也很浪漫不是吗?」
「瀑布吗?」安洁抬头看着散在半空中的水雾,她说:「这麽说来,以前的人认为瀑布是连接现世和地狱的大门,作为探索的前哨站确实很有意境。」
大家又陷入了尴尬的气氛之中。
能一句话就让士气低到冰点,安洁果然已经完全恢复了呢。
接近瀑布下方,由上洒落的水珠滴到脸上冰凉冰凉,有点像是花店或咖啡店会喷洒的雾气,还挺舒服。只是要小心上游有什麽树枝、石头落下来。好在河道上没怎麽看到这些杂物,被击中的机率应该很低。
不久,安洁看见瀑布的悬崖底端有一个一人高的洞。说是洞,不如说是入口。前人在岩壁上凿出一个漂亮的、对称的拱形入口。只要再加上一片门板,说是哪个人的家门安洁也会相信的。
进入瀑布後方,虽然没有水流,但天然洞窟的大小b起先前的路段要宽阔很多,走在其中不会怎麽感到压迫。安洁无心的言语好像说中了接下来的发展:瀑布前後的景象完全不同。b起人间和地狱之间的分别,两者的对b更像地狱和天堂。他们在剩下的半天时间里面应该可以探索b想像中还要大的范围。
当然他们并没有忘记这趟探险原本的目的,如果前面没有遗迹,那探索再多的地方也没有意义。只是每每以为已经到了尽头,他们其中一个人就会在视线的角落看见人类活动的痕迹。
就像巫婆沿路撒下引诱孩童的糖果那样。
有一种感觉,这些痕迹是在他们抵达之後,为了引路才生出来的。他们一步一步踏入深沉的陷阱。王青谨慎地描绘洞窟地图,以免他们迷失方向。
地形的转变是如此的悄无声息,他们直到看见一整片的流石石阶才意识到他们发现了存在於科学家假想之中的喀斯特地形。在太鲁阁的地底之下,居然真的有发达的石灰岩洞窟!
r白se的石灰岩结晶反s头灯灯光,晶莹剔透。尖锐切削的岩石断面铺上了层层温润糖霜,粗暴凶险的氛围转为安闲宁静,在其间漫步有如置身光洁的仙境。安洁对於这条步道的诡谲印象完全消失。
能来到这里真是三生有幸。
「我们抵达天祥流段了吗?」
安洁回想起王青的故事,那次无功而返的学术探勘,那篇日本人团队以中文书写的奇异科学报告,报告上建议的那些难以实现的後续调查。
「以我们走的路程有可能。」
王青b对他们走的路线图和太鲁阁附近的地图,但因为他的路线图没有纪录坡度,所以也说不准。不管怎麽样,这趟探险真的值了。不只找到各时期史前文化的遗迹,就连地质学上都有颠覆x的发现。
不过他们还要继续前进才行。
这些小事并不能满足王青,来到这里他有他自己的原因。如果这些小事能让其他人员感到满足,那是再好不过了。
王青看看手上的表,早上八点十五。很好,距离折返还有很多时间。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王青因为众人惊恐的叫唤回过神来。
「怎麽了?发生什麽事?」
王青跑向灯光聚集的地方,靠岩壁的平台堆叠着b之前的遗迹都还要复杂的物品。王青眯着眼睛才适应强烈的光线。
骸骨。
堆叠在石灰岩平台上的是十几、二十副依偎在一起的人类骨骸。
骸骨们穿着的衣物还没有烂光,可以辨认出带有明显的台湾原住民风格。但安洁对於每一族的服饰特se并没有特别研究,一时之间说不上来这些骸骨主人的身分。其实现有的原住民族也是政府订出来的,如果这个部落的後代族人没有保留足够的传统文化,要人类学强项不在台湾原住民文化的安洁讲出他们族群的名称是天方夜谭。
安洁讲不出话,wadan倒是有所反应。注意到wadan的表情很严肃,安洁说:「你认得他们的服饰吗?」
「有点像我们传统服饰。看上去有一段时间了,我也不确定是不是我们这附近的部落的人。」
「应该不是最近的人吧?这麽多人失踪会是大新闻。」安洁仔细观看骸骨的状况当然这种情况下就算是考古学家也不会大不敬地去翻动这些遗骸,发现他们身上有火柴盒等等的近代物品,传统服饰底下没有现代服饰,这些说不定是日治时期的原住民。安洁说:「你觉得他们是因为某种传统习俗进来的吗?」
wadan摇摇头:「我是没有听过长老说过类似的传说或仪式。而且这人数也太多了,说不定三分之一个部落的人都在这里。如果一次会损失这麽多人,这传统也未免太危险了。」
wadan说到一个重点,这里的骨骸有大有小,而且从物品的腐烂程度来看,他们罹难的时间应该差不多。一群大人带着一群小孩跑到这深山之中到底要做什麽?安洁说:「说不定他们是在逃难,结果遇到了意外,所以困在这里?」
「逃难?你是说逃离日本人?」
「从原本居住的地方退来这里,打算要做最後的抵抗之类的。」
「这实在不好说。」毕竟wadan也是返乡青年,这两年才开始认真接触部落里流传的神话和口述历史,对此了解得并不是很全面。
「这很重要吗?」王青打断两人的对话:「无意冒犯。不过推论他们为什麽会来这里是之後研究者的工作吧?我们现在要做的事应该是确认人类活动在这个洞窟系统的涵盖范围才对。」
「我只是想说如果可以确认我们之前最後一批人进来是什麽时候,就可以大致上掌握另一边通道是在什麽时期崩塌的。」安洁感到有点无辜,她以为王青是在指谪她拖累大家的行程。
「可是瀑布那边不是可能有另外的入口吗?」雯琳则表达自己的疑惑。
「咦?这我倒是没想到。」因为探勘队通过峡谷的时候,安洁已经陷入昏迷,所以对於那个地点的所有印象就是悬浮在空中的瀑布,没有考量到宽广的峡谷也有其他入口的可能x。安洁说:「说不定我们之後可以直接从峡谷附近进来,就不用走那一段路了。」
「好了、好了,就算要搜寻入口也是之後的事情了,我们继续前进吧。」王青催促大家迈开脚步,他说:「wadan,你看好了吗?」
「我没什麽关系。」wadan的声音很平静,他说:「现在也不能帮他们做什麽,出去之後再想办法吧。」
一行人继续上路。不过他们的前进速度开始减缓,因为随着洞窟的地形变得宽广,他们赖以引路的人类活动痕迹密度相对变得越来越低。到了最後,他们常常得分头探索,确定哪一个岔路才是正确的方向。
「喂,我那边看见有趣的东西。」小组成员又一次回到分岔点集合,雯琳跑过来向他们传递捷报。
「这次是右边吗?」
安洁和wadan慢慢地走过来,因为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特别的发现,或者说这些发现已经没办法让他们感到特别,他们对雯琳表现出的兴奋并不是很有兴趣。安洁说:「你看到了什麽?」
「你们自己看就知道了。快啦、快啦!」
好不容易这次轮到自己猜中正确方向,其他人反应却很冷淡,雯琳鼓着脸颊要其他人跟上。
真是的,在这里撒娇给谁看呢?安洁在心里默默地吐槽。
「怎麽会……」
走到那个没什麽特别的岔路,安洁看见一个非常熟悉,非常经典而有力的人工曲线。即使她从来都没有拥有过这项器具,她也一眼就认出地上的东西是什麽。
是一把十字镐。
而且是近代的款式──安洁甚至能认得上面的商标──那种在居家diy修缮卖场里会陈列的进口品牌。安洁小时候曾经也想要一把,不过被妈妈当作胡闹无视了。
流传着属於自己文化脉络传说的原住民族人抵达这里还让人能够想像,但这是属於现在的人、和安洁他们有一样背景的人——说不定就是谁的邻居——的十字镐。为什麽他们会知道这里的存在?而且为什麽他们要这麽千辛万苦地背着这麽笨重的十字镐来到这里?
这些人一定知道洞x的底部有什麽。
安洁的探险队不到两天就能抵达这里,对於其他人来说一定不是难事。这个洞窟根本不是百年来、甚至半世纪以来都没有人类抵达的秘境,甚至可能还是个蛮热门的景点──一个普通的地方──只是没有向外界大肆宣传而已。
「王大哥。你确定这里不是什麽登山山友都知道的私人景点吗?」安洁忍不住开口。
「这不可能啊。如果是这样我一定会知道。」
安洁感到只有雯琳一人因为发现了奇特的事物而得意洋洋,其他人某种程度上都受到了打击。安洁有点後悔自己提出这个没有意义的问题。大家都对於这次的探险有太多期待了。安洁cha着腰思考一阵子,最後说:「就算有人先来也没有关系,如果他们没有发表,我们也算是第一发现者。」
「是吗?」陈胤臣拍完十字镐的照片,并不是很领情。跋山涉水来到这里,结果居然只得到「调查登山步道路况」的这种程度的成果,很不划算啊。
「你们想想嘛,埃及帝王谷古墓群在科学家发掘之前就已经有很多盗墓贼进去过了,但新闻里也只用盗墓贼这三个字带过他们。发现人的称号还是留给这些科学家啊。我们也是这样。只要好好纪录,把成果发表出去。这事还是算在我们身上。」
王青和陈胤臣点点头。王青说:「这样的话我们就要重新确认这个方向对不对,因为我们要跟随的还是建造这条通道的先人,如果这把十字镐是来这里探勘的人不小心落下的,他们走的路径不一定会是我们要走的路。」
「这倒是真的,我们很难知道他们丢下十字镐时的情况。」安洁跟高兴大家又重振jg神,她说:「还是谨慎一点b较好。」
在大家讨论到一个段落的时候,雯琳就提议他们先就地休息。王青点开汽化炉照明。安洁从包包拿出一条能量bang,她脱下笨重的手套,感到一阵刺痛。她将能量bang递给wadan。
「能帮我开一下吗?」
这时候雯琳在一旁坏笑,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似乎在她眼里安洁从一开始就和wadan配成一对。她说:「你的手怎麽了吗?要wadan帮你开包装?」
「我们出发前一天我在矿场的洞口那边绊到脚,手扶在岩壁上结果划破皮,你看好大一个洞。」
安洁没有意会雯琳话中有话,她伸手给雯琳看自己右手食指上的伤口,伤口旁边的皮因为长时间闷着汗水泡得发白。不知道什麽时候能好呢?
雯琳顺势牵着安洁的手,她放下坏笑,没有多说什麽,只是轻轻地r0un1e两下安洁的虎口。
「大家。」陈胤臣突然发言,他用气音说话,似乎想要压低音量。他手里相机的萤幕照在脸上,让他的表情看起来y森诡异。他说:「我们这是第几次休息?」
「天啊!你可以不要每次都这样吗?」王青已经快被陈胤臣这种诡异的语调弄得jg神衰弱,他说:「你要问问题就好好问,哪一次我们没有好好回答你?」
「不,我说真的,我们从瀑布出发之後休息了几次?」
「六……八。」王青算了一下,突然发觉有什麽不对劲。
「光是我记得的就有六次。」陈胤臣的眼睛因为恐惧而睁大:「我们在六个小时之内休息了超过六次?怎麽想都不对吧?」
「可是,表。」
王青这时候才发现,他登山表的秒针根本就没有在动。
原本他们预计在第二天中午就原路折返,赶在三天之内结束探险。可是依据他们休息的次数,他们已经多待至少一天。为什麽没有人发现这件事?在回程途中有没有足够的粮食根本不是现在应该担心的问题。
问题是这几天他们究竟做了什麽?
「说真的,我们到底在这里待了多久时间?」
陈胤臣的惊惧又一次深深地透入了每一个人的心里。
「相机呢?相机的时间呢?」
王青的手表已经停止运作。如果陈胤臣的相机还可以用,上面也会显示现在的时间吧?
「不行,上面写现在是1982年2月3号。」陈胤臣向大家展示相机画面,快速的晃动下安洁只能看见一片白光。陈胤臣说:「其他照片的时间也是乱的,一下子1990、一下子2022年……」
「我们不会真的掉到异空间里面了吧?在不同的时空里面跳来跳去?」恐惧让原本沉着的wadan说出不靠谱的话,他转向脚边的十字镐:「该不会不是什麽盗墓贼留在这里的,这是未来的人来找我们的时候落下的?因为我们都没有回去?」
雯琳转头看向他们来的方向,想法更加失控:「所以如果我们现在走回瀑布那边,我们有可能会遇到那些骨骸还没有si的时候──那些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原住民?」
「冷静一点。」王青说:「日期乱跳也不能代表什麽吧?电子仪器就是这样啊,不知道什麽时候会出问题,也不知道为什麽会出问题。」
「可是不只这样。」
「不只怎样?」陈胤臣那种yu言又止的说话方式真是让人感到心烦!安洁不耐地催促他快说。
「相机里面有很多照片,虽然是我照的,我是说那是我的拍照习惯,但是我完全没有印象我有照过。」
「我看。」
安洁一把抢过相机。陈胤臣作为摄影师相当尽责,不只拍下了沿途的风景,也详细地纪录队员之间的日常互动。一张一张的照片里面有洞壁的纹理、先人篝火的痕迹、安洁指着岔路的样子、他们休息时轻松聊天的神情、她和wadan亲密的交谈……
这都是什麽事?
每一张照片里的自己都像易容的怪物那样恐怖。明明长着和自己相同的样貌,做着自己会做的事,但安洁根本不觉得照片里的nv人就是自己。她根本想不起来她做过这些事情。
然後模糊的记忆一点一滴地涌出来,好像大脑为了解释冲突的现实而制造出虚构的记忆。她拉远相机,不能再看了,再看感觉要疯掉。
「我们对於休息的印象是对的。」安洁摀着嘴巴,讲出她难以接受的结论:「我们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走了超过半天。王大哥,我们有办法知道我们究竟走了多久吗?」
王青深x1一口气,仔细思考之後打开自己的背包。他说:「如果我们都有定期休息,一定会吃东西。只要看看补给品还剩多少,就可以估计我们大约走了几天。」
「我们一定要知道这件事吗?」雯琳不太能接受自己缺失了这段期间的记忆,她说:「现在就不能专注讨论回去的办法?」
「如果我们连我们走了多久都不知道,那麽我们也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回去。反正我们迟早也得确认自己的粮食还能撑多久,不如现在就检查一下。」
他们各自打开背包,把自己剩下的粮食和水在地上摆开。
王青发现他们背包里的粮食剩下不到一餐份量,而且很明显已经经过仔细分配,延长他们可以行进的天数。经过瀑布之後,他们一定走超过三天了。
「……怎麽这样?」雯琳发出绝望的声音:「我们一辈子都走不出去了吗?」
「不会这样的,人几天没吃东西不会有问题。」在检查补给品的期间,wadan已经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他说:「王青大哥,你都有记下我们的路径对吧?最後这段路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在确认方向。我想如果我们照着原路回去,应该不会需要太多时间。顶多就挨饿几餐。只要回到瀑布那边把水装满,总归是可以走出去的。王青大哥你说呢?」
「确实是这样没错,我想我们也没有本事在这几天里跑太远。」
王青摊开他的笔记本,翻看先前的笔记,把所有的路线依照他自己的笔记习惯换算成距离,大致估算总路程。
王青算了一会儿,又思考许久,他用笔杆敲敲笔记本,说:「情况有点尴尬。」
「怎麽说?」雯琳担忧地问。
「我估计了一下,我们经过瀑布之後的路程大约需要两天才能走完。重点是到了瀑布之後,还要经过最一开始的那条步道,也要花上整整一天。我不知道到那时候我们的t力足不足够走完全程。如果又有人发生小妞的状况,那我们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不然我们在瀑布哪里看有没有往外的出口?」wadan提出可能的解决方案:「出去外面之後用卫星电话求救?」
「可是峡谷那里能不能找到出口也不一定。」王青刻意对於峡谷有风这件事只字不提,他说:「与其花两天时间回头,不如我们继续在这里探索,洞窟水系一定会有对外的开口,到时候我们就可以直接出去。」
在缺乏补给的情况下要继续深入规模未知的洞窟里面?安洁对王青的提议皱起眉头,但因为王青是专业领队而没有多想。她说:「我们应该还是要往回走。现在已经距离我们原订结束时间超过一天,在矿场的人应该已经意识到我们出事了。他们怎麽样都会组织搜救队吧?」
安洁难得地说出了激励人心的话:「从矿场到瀑布的步道从头到尾就只有一条路,路程中我们一定会相遇。我们不该着重在我们可以走多远,而是要想只要我们走多远就会多快被找到。难道不是这样吗?」
安洁的提议是正论,王青也只好00鼻子认可。他交代了一下分配口粮的要诀,一行人背上行李就准备回头。
背包相较於安洁的t型有点过大,她用力耸肩抖动背包,想要调整背带压在肩膀上的位置。然後她听见身边响起「咯咯咯」的清脆笑声。
头皮一阵发麻。
安洁刚刚在剧烈抖动身t,不能确定自己到底听见了什麽。她和其他人对视,想要确认现在是什麽情况。
「你们刚刚有听到吗。」安洁尽量小声地说。
wadan、雯琳还有陈胤臣压低身t点点头。他们小心地移动头灯,扫描附近可能的声源。陈胤臣已经快哭出来了:「怎麽办?这里真的有不乾净的东西。」
「只是错觉而已吧?」王青不顾众人阻止,用正常的音量说:「那不是你们谁的水壶碰撞到背包的声音吗?」
「我觉得那不是水壶的声音。b较像。」雯琳说话结结巴巴:「b较像小孩的笑声。」
「这里哪来的小孩可以笑给我们听?」
「所以就说是……」
「不然小妞你再甩一次背包,看那像不像小孩的笑声?」
「我才不要。」安洁也压低了音量,王青自己要大声说话招怨恨就算了,她才不要做任何可能会让自己变得显眼的事情。
王青「啧」一声咋舌,用手敲打水壶,发出沉闷的「碰碰」声,他问:「那是不是这个声音?」
三个人都摇头。
「那只是刚好听起来是那个样子。你们说是鬼,那你看得到吗?」王青打开他的手电筒,一处一处乱照:「洞窟就这麽大,他会躲在哪里?这里?这里?还是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