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晗说,手机给我,我给你钱。
向伟华半信半疑,但现在二对一,量向晗逃不走,把手机往前伸了伸。向晗抓到手机,扭头便跑,说:“给你烧纸钱!”
她摸黑开门,跑得太急被门槛绊倒,颅骨磕在水泥地上,饶是她再坚强也疼得眼泪打转。向伟华看她手撑地还想再跑,抄起餐桌上的铜水壶,像扔铅球似地砸在向晗脸上,壶嘴铲掉向晗眼角的一块皮。
她痛喊:“妈妈!”
不听话的孩子是不值得疼爱的。
于兰两手抓着裤腿,忍心看着女儿挨打,不打她就不清醒,按她们过去,这还要吊起来全家打。
手机显示季绍明的来电,红色是挂断,绿色是接通,她趴地上,伸长手够。向伟华跑出来一脚踹在手机上,屏幕彻底碎了,她的希望也碎了,碎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掉下来的都成沫了。
向伟华薅起向晗的头发,在楼道里吆喝:“哎——看我家倒贴的婊子!哎——都出来看啊!”
他和于兰无数次扭打在楼道里,领居同事们见怪不怪,向晗不一样,她是楼道里的新客。声控灯暗下,她当真看见对门的门微微打开,露出一线光亮,一双孩童的眼睛在门后窥视。
她不想做人了,各种意义上的。转头攥拳朝向伟华的下巴颏打一记,他下牙咬破舌头,说不出话了,再打一拳,打他酗酒,打他不负责任,打他出轨成性,打他枉为人父,裸体闯进她房间。
她每揍一拳,向伟华的牙齿就咬舌头一次,他口中含血,双手移到她脖子上,向晗也不含糊,对着掐脖子。她早想死了,他以为当他的女儿很幸福吗,童年听着他和于兰辱骂打斗的时候她就想死了,他们痛苦所以生下她一起痛苦吗。
她抠着向伟华的脖子,发泄二十六年的恨,好像不扼死他,她就无法幸福,尽管她脖子上的手已投降了。把她从暴力意识中拽出的是母亲,她在掰向晗的手指,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向晗仰头看她,妈妈你为什么不救我呢。
“小晗你要杀了他了……”
她松手了,抱着残碎的手机尸体跑,跑下回旋的楼梯,外面蓝阴阴的天接应她,风雨像鞭子抽打在她身上,向晗只觉得快活,她快解脱了。石阶梯变作水瀑布,天地晦暗如墨,她看见潮急浪涌的江边,她知道她要去哪儿了。
卷起白沫子的巨浪吞没栏杆,奔涌上岸,她跑到江边时上一波浪潮刚过。向晗没有丝毫犹豫,两脚蹬上栏杆,等巨浪再来,她将顺从地随波而去。游泳队的教练说过,只要不运动人在水里就是死,水性再好的人也是。等浪来,她不会反抗,她要亲手结束一切。
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浪没有来,向晗在山崩地裂的雷声中尖叫,无人听见,俯瞰狂风暴雨的恩城,她不过是小小一粒,连痛苦都渺小了。老天也不收她,她叫得喉咙烧灼般疼,爬下栏杆,趟水漫无目的地走,石子积在拖鞋底。
她走到土司路,那里地势低洼,积水已至膝盖,裙摆浮在水面上。她没带身份证,不能住旅馆,看着霓虹灯箱上了五楼的一家卡拉ok,想包个房间过夜。
卡拉ok老板娘以为贞子入侵了,看向晗一袭白裙,额头有个大包,眼角流血,左脸肿得老高的,怕她出事折在这儿,不肯收她。
她和服务生靠着前台问她:“你家里人呢?叫他们来接你。”
“死了。”
向晗揩揩脸上的雨水,眼眸无神地说着。
服务生看她未挨打的右脸,淌血更添几分我见犹怜,调笑道:“男朋友总有吧。”
“也死了。”
他们说你总得找个人来接你,不然我们报警。向晗看她出现彩条的手机,已经不能使用,也没法付钱过夜。她说这样吧,你们借我手机联系朋友,先把钱转给你们,我今晚睡这儿。
“喏,手机给你,要让人来接知道吧。”老板娘说。
她只能背出一个号码,方梓玥的。电话“嘟”几声,她说:“喂,梓玥。”
然后是破碎的哭声,她重复说救救我,救救我,梓玥听得眼泪也快落下,问:“是你吗小晗?”
那头的回应只有哭泣,她看号码归属地是湖北,便明白出了什么事,赶忙安抚她情绪,说她就在武汉旅游,她辞职了,在公司差点猝死,她来带她走,她们好好活下去。
那一晚恩城的狂风吻过每幢建筑,向晗躺在皮沙发上抱紧自己,觉得无比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