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救护车的灯闪在她的眼里，她坐在他旁边，抱着他那条还温热的手臂。
&esp;&esp;颠簸里，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像是心跳。
&esp;&esp;她头一次对“恐惧”那么的深有感触——不是喊出来的害怕，而是身体里有东西一点一点塌陷。
&esp;&esp;他压力大，她是知道的。
&esp;&esp;但简随安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esp;&esp;医生跟她交代：“他是急性胃出血，伴随严重的胃黏膜糜烂，长期饮酒和精神压力是主要诱因。”
&esp;&esp;“其实这种情况我们常见。不是突然病的，是一点一点积出来的。”
&esp;&esp;“我就直说了，他的指标说明他最近一直处在高压状态，睡眠极差，有焦虑、轻度抑郁的迹象。胃出血只是表象，真正的问题是他太憋。他估计很久没好好吃饭了，胃酸太多，又喝酒，血管一破，人就撑不住。”
&esp;&esp;医生又补了一句：“他现在情绪很不稳定，需要休息，也要注意心理辅导。我们会联系上级那边的单位报备，之后可能会有个健康回访。”
&esp;&esp;“您可以放心。”
&esp;&esp;简随安到现在还是懵的。
&esp;&esp;走廊尽头的灯忽明忽暗。她怔怔地站在那里，手心冰着，心却在发烫。她抬眼，玻璃反着她的影子，一个失焦的轮廓，和她身后那盏灯重迭在一起。
&esp;&esp;夜还很长。
&esp;&esp;病房里，心电监护仪的光一点一闪，像夜里的小火苗。
&esp;&esp;简随安守到后半夜，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了桶泡面吃。其实她不饿，她只是要给自己找点事干，她心慌，也空落落的。
&esp;&esp;她随便拿了一桶，买好了就回去。
&esp;&esp;开水壶在台边咕噜咕噜响着，蒸汽往上冒，灯光把她的影子拖得很长。泡面盖子鼓起来，她没动，木木地站在那里，直到香味一点一点散出来。
&esp;&esp;走廊的灯一盏盏亮着，太刺眼。
&esp;&esp;就在她转过拐角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esp;&esp;“简随安！”
&esp;&esp;她一怔。
&esp;&esp;那声音有点熟。
&esp;&esp;窦一。
&esp;&esp;他穿着风衣，领口没扣好，肩膀上落着未化的雪。
&esp;&esp;气息里全是冷风的味道。
&esp;&esp;“人呢？”他问。
&esp;&esp;声音沙哑，像是一路没停地赶来的。
&esp;&esp;简随安呆怔地看着他，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嗓子有点发紧：“走廊尽头，左边的。”她一时忘记了房号，只能指着方向。
&esp;&esp;窦一已经越过她往前走。
&esp;&esp;风衣摆擦过她，带起一点风。
&esp;&esp;她忽然觉得这场景太滑稽——她端着一桶泡面站在走廊里，灯光冷，心乱成一团。
&esp;&esp;泡面盖子被蒸汽顶开，一声极轻的“啪”，那一瞬间，她差点以为，自己的心也跟着破了。
&esp;&esp;门没关严。
&esp;&esp;她站在门口，没进去。
&esp;&esp;许责已经醒了。
&esp;&esp;“你怎么来了？”
&esp;&esp;他声音不高，淡淡的，像平常问别人今天吃饭了吗。
&esp;&esp;“请了假，探亲，成吗？”
&esp;&esp;那两个人的声音一高一低，像在对峙，又像在哄对方。
&esp;&esp;她听见许责笑，说：“你回来一趟不容易，别在这儿待太久，会有人看见的。”
&esp;&esp;半晌，窦一轻轻回：“那就让他们看。”
&esp;&esp;病房好安静。
&esp;&esp;简随安只听到一声极轻的抽气，像忍不住的呜咽，那种压抑的心酸。
&esp;&esp;她忽然觉得自己站得太近，像是不该看、不该听的旁观者。
&esp;&esp;于是，她缓缓往后退了半步，又半步。
&esp;&esp;她转身离开，慢慢走远，身影在雪白的灯光里被一点点吞没。
&esp;&esp;夜已经很深。
&esp;&esp;外面的雪下得更大，风一吹，雪沫子都贴在脸上，冷得发疼。
&esp;&esp;天空灰蒙蒙的。
&esp;&esp;没有星星。
&esp;&esp;——当然没有，就算晴天也看不见，雾霾早把星星都吃干净了。
&esp;&esp;她忽然想到前几天自己还在笑，想他们俩比牛郎织女还惨，连鹊桥都没有。
&esp;&esp;现在想想，她觉得那话挺蠢的。
&esp;&esp;哪需要鹊桥啊。
&esp;&esp;有高铁，有飞机。
&esp;&esp;想见的人，总能见到。
&esp;&esp;她想起窦一那副千里迢迢，风尘仆仆的样子，衣服上铺着雪，还非得逞强地说“请了假，探亲，成吗”。
&esp;&esp;她忍不住笑。
&esp;&esp;那笑是发自心底的，惊讶，不可思议，为朋友高兴，也羡慕。
&esp;&esp;要是宋仲行也能为她这么做一次……
&esp;&esp;念头一闪，她自己都觉得好笑，笑她傻，笑她还敢想。
&esp;&esp;她自言自语道：“要真有那一天，那也得是等到鸡吃完了米，狗舔完了面，火烧断了锁。”
&esp;&esp;等到精卫填完了海。
&esp;&esp;她笑着摇头。
&esp;&esp;回到家时，客厅里的灯还亮着。
&esp;&esp;家里暖气开得足，空气里有淡淡的茶香。
&esp;&esp;她蹑手蹑脚地换鞋，挂衣服，生怕惊扰到睡着的人。
&esp;&esp;可正弯腰的时候，楼梯上却传来脚步声。
&esp;&esp;她心口猛地一沉，抬头，就看见他从书房出来，他戴着眼镜，正一步步下楼。
&esp;&esp;灯光打在他侧脸上，半明半昧，看不清他的神色。
&esp;&esp;“你朋友怎么样了？”他先开口，语气温温的，像随意的关心。
&esp;&esp;“没事了。”她看着他，回答得很轻，“已经醒了。”
&esp;&esp;他“嗯”了一声。
&esp;&esp;“你怎么还没睡？”她问。
&esp;&esp;“在处理一些工作。”
&esp;&esp;他语气很平静，从茶几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esp;&esp;她点了点头。
&esp;&esp;“噢。”
&esp;&esp;两个人没话了。
&esp;&esp;屋子里一时间静下来，钟表的秒针一格一格地走。
&esp;&esp;突然，他低声道：“你头发上有雪。”
&esp;&esp;她下意识去摸，手指凉凉的，她分不出哪儿沾了雪。
&esp;&esp;宋仲行伸出手，替她拂了一下。
&esp;&esp;他的手掌温度比她暖和多了，甚至有点太暖和了，简随安打了个冷颤。
&esp;&esp;“外面风大？”
&esp;&esp;宋仲行看着她，又伸手拿过放在沙发上的毛毯，替她搭在肩上。
&esp;&esp;“别着凉。”
&esp;&esp;她忽然觉得她说不出话。
&esp;&esp;屋子里依旧很安静。
&esp;&esp;宋仲行问她：“吃过饭了吗？”
&esp;&esp;尴尬的是，简随安的肚子比她先回答，“咕咕”叫了两声。
&esp;&esp;宋仲行的眉梢微微动了一下，他的唇角不动声色地往上抬了抬：“看来是真的没吃。”
&esp;&esp;简随安脸“嗖”地一下红了，局促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esp;&esp;“我……我本来想吃泡面来着，后来忘了。”
&esp;&esp;“吃泡面？”
&esp;&esp;“是啊，”她小声嘀咕，“又快又方便。”
&esp;&esp;宋仲行叹气，便没再说什么，只转身往厨房走。
&esp;&esp;“我来热饭。”
&esp;&esp;厨房的灯亮着，光比客厅更白，照得瓷砖干干净净，热气在灶台上慢慢升腾。
&esp;&esp;简随安裹着毯子，在厨房外站着，傻傻地看着他的背影。
&esp;&esp;他端着碗，试了试汤的温度，又加了一点盐，手腕动作利落。台面上摊着毛巾和筷子，他收拾得干干净净。
&esp;&esp;他好像做什么都很有条理。
&esp;&esp;一时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没多想。
&esp;&esp;她悄悄走过去，从他身后抱住了他。
&esp;&esp;那一下力气很轻，却让他的肩膀微微一滞，他别过头，莫名：“冷？”
&esp;&esp;“嗯。”她的声音闷在他背后，软软的，“有点。”
&esp;&esp;她的手搭在他腰间，掌心贴着布料，隔着薄衬衫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热。
&esp;&esp;宋仲行转过身。
&esp;&esp;简随安下意识要松手，他却反手把她抱住。
&esp;&esp;他的掌心撑在她后脑，轻轻一带。
&esp;&esp;她的额头贴上他的胸口，她能听见他的心跳，稳、慢，让人心安，像浪拍在岸边。
&esp;&esp;“饭一会儿就好了。”
&esp;&esp;他说。
&esp;&esp;她点点头。
&esp;&esp;两人谁也没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