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正仰头看着黑压压的蛾群。
死无葬身之地,这个结果他早就料到了。事实上,被卷入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大多是同样的下场。
只怪他运气不好,偏偏赶上副本来深渊倒垃圾,否则这场游戏还有得玩。
男人口唇脱落,无法做出表情,腮侧的肌肉动了动,似乎在笑。就在这时,他听见深渊里传来一阵黏腻的攀爬声。
无数条黑色触手争先恐后地涌出深渊,像发情的蛇群疯狂地缠绕在一起。与此同时,蛾群已铺天盖地地降落,准备吮吸所有被毒死的生灵的血肉。
黑暗与黑暗碰撞是怎样一幅场景?进入这座森林之前,男人曾在深夜里反复想象,兴奋狂热。
但真正见到才知,想象在现实面前竟是如此匮乏。
数之不尽的触手与乌云压顶的蛾群冲撞在一起,相互绞杀,大地和天空都被染黑,死亡与恐怖笼罩着整个世界。密密麻麻的飞蛾附着在触手上,一根根口器插入黏滑表皮,贪婪吮吸。
很快就有几根触手被吸得干瘪下去,于是深渊中又探出更多触手。
蛾群一团一团扑来,宛若地狱之门洞开时涌出的魔气,伴随着狂乱的振翅声。
无数根粗壮的触手黏连在一起,形成巨浪,一层一层拍打,盖住数不清的蛾群。蛾群在浪涛下挣扎,钢针般的口器拼命吮吸黑色黏液,试图脱困。
双方你压我,我压你,发起一波又一波攻击,整座森林都在颤抖。
擅长挖洞的虫蚁和动物都拼了命地往地里钻,试图躲过这场浩劫。
不知过去多久,巨浪翻涌的声音和翅膀震动的声音都消失了。战场上一片狼藉。所有飞蛾皆被黑色黏液吞噬,而黑色黏液也被吸走太多能量和毒素,失去活性,迅速风干。
风干后的黏液形成一个半透明的囊袋,里面包裹着冥蛾的尸体化成的脓水。远远看去仿佛一头巨鲸搁浅在海岸,翻着庞大如山的肚皮。
鏖战的喧嚣被簌簌风声取代,死亡的气味浓烈地扩散出去。
男人眸光闪烁,裸露在外的腥红笑肌轻轻扯动森白的下颌骨,形成一个疯狂的笑容。
从死神手里逃脱的感觉真是该死的刺激!
周围一片死寂……风声停止了,深渊不再沸腾,就连天空中的漩涡都在渐渐散去。
男人迈开腿,一步一步走向深渊。他的裤子早已被毒粉侵蚀,变得脆弱不堪,每走一步就有几块碎布掉落。随之掉落的还有男人溃烂的皮肤和肌肉。
走到深渊边缘时,男人的双腿几乎变成两根白骨。
那么细的骨头支撑着高大的身躯,画面异常诡谲。
更诡谲的还是那个风干的囊袋,一眼望去竟有好几个足球场那般大,肚皮高高隆起,里面蓄满冥蛾化成的脓水,隐隐散发出尸体腐烂的臭味。
男人伸出一根手指,指头上的皮肉也已经腐烂,零碎地挂在森白的骨头上。
指骨的尖端有些锋利,或许轻轻一触就会划破囊袋,让里面的脓水流出来。冥蛾翅膀上的毒粉全都化在脓水里,倘若男人被这种水包围,恐怕连骨头都会溶解。
腥红笑肌微微一扯,男人收回手指,垂眸看去。
脚下的深渊变浅很多,在石壁周围留下一圈干涸的痕迹。男人粗略计算,现在的水平面比以前至少下降五六米。那些终日沸腾的黑色黏液已失去活性,静静蛰伏。
以毒攻毒果然能够消灭这些怪物,这个世界还有净化的可能。
腥红笑肌轻轻扯动,男人满意地收回目光。
天色忽然变暗,乌云滚滚而来,雷声由远及近轰隆作响。这次是真的要下雨了。
男人爬上一块巨大岩石,抬头看向天际。
豆大的雨点落在血淋漓的脸上,冲走烂泥一般的腐肉,也冲走眼眶里的脓水。裸露在外的鼻骨、下颌骨、两排牙齿,被洗得发白。
正常人根本无法想象,身体被腐蚀到这种程度是如何活下来的。
然而男人不但活着,还活得很是痛快。他低低地笑,双臂缓慢展开,迎接滂沱大雨地冲刷。更多烂肉从他身上脱落,化成血水流淌在脚边。
唧唧唧!微弱又惶急的叫声从不远处的大石头底下传来。
男人血肿的右眼漫不经心地扫视过去。
一个粉红色的肉球从烂成破布的冲锋衣里钻出来,落入滂沱大雨汇成的急流之中。
整座森林是盆地地形,最低点正是深渊。漫灌的雨水最终都会流入这个无底洞。
粉色肉球在雨水中翻滚,拼了命地挣扎前行,却还是慢慢滑向深渊。它望向男人,水汪汪的大眼睛发出求救的信号。
“小怪物,我已经救了你一次。”男人蹲下身,两根腿骨吱嘎作响。
“现在你要靠自己了。”轻轻的一声笑,戏谑又无情。
粉色肉球根本无法与洪水抗衡,软绵绵的身体在激流中翻滚,与周围的石头、泥沙、枯木相撞,疼得钻心。
但疼痛并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这些急流正汇向深渊。
察觉到这一点,粉色肉球吓坏了。它唧唧狂叫,拼命游动,却无法与大自然的伟力相抗衡。它终究还是要回到自己降生的地方,归于死亡。
奇怪的大虫子对它的求救无动于衷。它无计可施,只能发出惶急的鸣叫。
雨水瓢泼,洪流奔腾,刚经历过一场浩劫的大地正在被清洗。
蛾群洒下的毒粉,以及那些被毒杀的生灵的残骸,都被洪流带走。
粉色肉球也是被带走的一员。它不明白为什么活着这样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