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的事本就复杂,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裴应章弹劾事小,可一旦牵涉到扬州盐政,事情总不会轻易就了了。
柳贺心想,张四维与申时行叫他来是做什么?
是劝裴应章别再弹劾了,还是说动扬州府众官员安稳做事,别折腾了?他已离扬州数月,就算他说什么,恐怕也并不管用。
听得柳贺此言,张四维捋须道:“泽远莫要妄自菲薄,我看京里这么多官员,能将盐官镇住的唯你一人。”
“但下官是翰林官,贸然插手盐运事也不应当。”
其实这事说起来还是柳贺的锅,柳贺在扬州府得罪了盐运,府衙和盐运司衙门的关系便一直平平,此次是盐运遭劫掠,扬州府上下办案的积极性自然不高。
小叮当柳泽远
柳贺虽离了扬州,但与扬州地方上仍有些交情,但官场有官场的规矩在,柳贺眼下是翰林官,贸然插手,难免会令人觉得他手伸得太长。
在地方上可以不讲规矩,可到了京里,规矩却是一等一的,眼下张居正归乡,吕调阳恐怕也要在张居正返京前致仕,若柳贺因干涉扬州事留下话柄,他并不认为张四维与申时行会护住他。
柳贺道:“盗贼劫掠,此为操江都御史之责,便是臣去信给地方,恐怕也解决不了贼患。”
张四维却道:“然扬州地方盐商却向地方官进言,若要止患,还得仰赖泽远帮忙。”
南直隶这地方与别处不同,比如说裴应章弹劾事起是盗贼劫掠盐商,但两漕总督、直隶巡按并不奏报,这小小一件事,涉及的衙门就有盐政、两漕、监察御史、操江御史及扬州地方。
因盗贼劫掠走的是水路,操江都御史负的又是管理江防之责,压力自然在操江御史这头。
而南直隶又没有专门的监察道,监察御史是自其他布政司调派,且时间不定,任期不定,行使起职权来很难自在。
盐商被劫掠,当然要向盐运司衙门哭诉,盐运司衙门在扬州府可谓说一不二,不出意外的话,它定然会将压力施加到扬州地方。
柳贺任知府时,扬州府的盐商们已被他狠狠剥了一层皮,此次盗贼又来劫掠,盐商们的委屈简直无法诉说。
必须得叫柳泽远知晓!
其实这锅柳贺多少得背一些。
柳贺:“……”
他也是无言。
“操江御史张岳捕贼不利,已起用陈省去南直隶就任了。”申时行道,“然盐商性骄,盐运使崔孔昕此前奏报,此事非泽远不可。”
崔孔昕便是王焕的继任者,王焕解了盐运使之职后,崔孔昕自徽州知府任上升至两淮盐运使,他此前任过镇江府推官,在徽州知府任上也与柳贺打过交道。
崔孔昕性子并不傲慢,便是柳贺来京之后,他也与柳贺保持着联络,主要是柳贺在扬州任官时间虽然不长,却将扬州府及盐运司上下治得服服帖帖。
盐商遭劫掠之事,尽管换了操江御史,盐商们却并不满意,还是希望朝廷能有一位“得用”的官员给予他们保证。
此人是谁,可选的只有一人。
张四维道:“就予泽远你特权行事,若是言道上有异议,便叫他们挑出一个合适的官员来处理此事。”
对内阁来说,换个操江御史容易,把扬州府上下的官员换一遍也不麻烦,但事情终归还是要解决,既然柳贺都在这里了,他们又何必舍近求远?
柳贺道:“待下官先向詹事汇报一二,之后下官会写信至扬州,盐运司及扬州的官员与下官都有些交情,下官一向以理服人,盐商们应当是会听的。但下官听闻,此次劫掠之祸,与捕盗规条有关?”
“泽远还请详说。”
柳贺答道:“成化二十一年、嘉靖四十一年、万历二年的捕盗规条宽严得中,隆庆六年的规条则更严苛,地方行事,有照隆庆六年规条的,也有照万历二年规条的,更有那敷衍了事的官员,竟仍沿用嘉靖年、成化年的规条,若是处罚过严,非缉盗安民之道。”
张四维道:“待元辅归来,便召三司审议,将捕道规条定下来。”
柳贺领了活,便给扬州方面去了信,和当面给张四维、申时行说的一致,他一向以理服人,扬州府上下应当也是知晓的。
既然柳贺给出了保证,盐商们便允诺不再闹了,但操江御史仍需加固江防,不给贼盗可趁之机。
自裴应章奏劾以来,此事在朝中也是引起了一番争论,盐政有盐政的想法,
两漕和地方也各有想法,意见上无法统一。
眼下吴桂芳到了京中任工部尚书一职,去年起他就和柳贺说过,自己身子似有不适,因而从今年起,张居正便起用了潘季驯。
潘季驯在治河上的确有一套,张居正刚柄政时,他和张居正处不来,准确地说,潘季驯是技术型的官僚,任官之后和谁相处都一般般,但他在治水上的功绩却是人人都能瞧见的。
张居正为人虽霸道,可对于实干型的官员,他还是很乐于用的。
言道与各方吵了数日,盐商那边都不肯妥协,加上此前张岳又甩了锅,事情更是复杂,何况能在漕运、盐运上任主官的,何人背后没有京官支撑?因而这事闹了数日都没有下文,内阁才想到了柳贺。
张四维与申时行只是想着用柳贺试试,谁知柳贺一出手,当真能将这吵闹平息了。
张四维便想到,此前他熟识的盐商来京城时,曾说过柳贺在扬州府甚有威权,此前张四维只当柳贺借的是天子与张居正之事,现下看来,他恐怕是真将扬州府上上下下给打怕了。
张四维便问申时行:“汝默,柳泽远在翰林院如何?”
申时行笑道:“泽远治学甚谨,行事又颇有章法,且自元辅归乡后,翰林们都对他极是佩服。”
申时行也是任过翰林院掌院学士的,但他生来谨慎,在张居正夺情/事上并未发声,翰林们便嫌他毫无正气。
申时行历来走的是迂回曲折的路子,他能将各方打点好,但或许是过于周到圆滑了,旁人便会觉得他不能深交。
翰林们靠笔杆子吃饭,又多是天子近臣,自觉应担负起规劝天子、言政事利弊的职责,因而在他们眼中,掌院学士不应当只专于修书修史,在朝政上也应当多发声才是。
柳贺之才本就叫人佩服,柳贺的品行更是翰林院公认的,夺情/事一了,他在翰林们中的威望可以说是到达了最高处。
张四维沉吟片刻,并未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