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贺苦笑道:“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我倒是想清闲一些。”
天子万寿一日日临近,朝鲜使臣再过几日就要入住会同馆,关于设宴的标准等,柳贺
要与户部、光禄寺协商,招待使臣的细节自上而下都要布置完备,这一阵忙碌过后,他终于能空出两日,将宗藩生计的细节交予张居正。
张居正也过问了几句朝鲜使臣的事:“准备可详备了?”
“已按规矩准备详尽了。”
张居正道:“你既为礼臣,便需以礼服众,眼下你在庶务上的本事已为朝臣们所知晓,《宗藩条例》虽推成了,于礼之一途所涉却并不多,经朝鲜使臣拜贺一事,你便需证明,你这礼部右侍郎是名副其实的。”
柳贺恭恭敬敬道:“多谢恩师提点。”
《宗藩条例》最终的好处是省钱,虽为礼部主推,可得到实惠的还是户部,柳贺这礼部右侍郎还是要展现他对礼法的推动作用。
当然,到了万历朝,能引起朝中辩论的礼法事宜并不多,即便有,如张居正夺情一事,他将满朝文武的嘴都封住了,谁还能去议礼?
嘉靖朝时,大礼议引发的腥风血雨至今仍令人心悸。
而到了万历朝,持续数年的太子之争本质上也是礼法之争,为了让万历立下太子,首辅换了数位,朝廷财政源源不断流进天子内库,一个礼法该定下的太子,竟成为天子敲诈朝臣的工具。
所以多数时候,礼部都处在一个清闲状态,但一旦有了事,那就必然不是小事,往往是涉及到国本的大争论。
柳贺当然不想有事,至少没必要给自己找事,但事若是来了,他也不必畏惧恐慌。
柳贺明白张居正的意思。
自夺情一事起,柳贺渐渐知晓张居正对他的包容来自何处,张居正不知晓历史的走向,但他知晓,张居正并非徐阶那般的座师,行事作风也与徐阶不同,柳贺不期待张居正对他态度温和,但张居正对他的厚望他也不想辜负。
阴阳怪气
朝鲜使臣进了京,柳贺才将设宴的种种流程理顺,便听会同馆那边来报,称朝鲜使臣此次进京似有些水土不服,吃食上似也吃得不太顺心。
涉及外邦便无小事,手下官员不敢随意处理,事情便报到了柳贺这里。
“本官这就过去。”柳贺道,“使臣那边若还有要求,事无巨细都报于我知晓。”
王鼎爵低头称是。
会同馆的事王鼎爵并非不能处理,只柳贺毕竟是礼部上官,此事越过他总不合适。
柳贺到了会同馆,朝鲜使臣已经入住了,朝鲜与大明是宗藩关系,洪武朝时李成桂建立朝鲜王国,与大明一直邦交友好,朝鲜虽为小国,可每回使臣来京,朝廷皆以厚礼待之。
洪武朝时,朝鲜甚至有考生金涛中了科举,被太/祖任命为安丘县丞。
柳贺在去会同馆的路上也是疑惑,对待来访的使臣,精膳司提供的膳食绝不是光禄寺那般清汤寡水,其宴食之精致,便是朝中官员也未必能享受到几回,还考虑到朝鲜使臣的口味,如何会令使臣觉得不顺心?
到了会同馆,使臣支支吾吾,也不说自己有哪处不适,柳贺甚至要请太医来替他探查了。
许久之后,那使臣才道:“右宗伯之才名不仅大明百姓皆知,吾国国君与百姓也都是仰慕,吾出使前,国君已叮嘱过,请右宗伯大人赋诗一首,以遂他的心愿。”
柳贺:“……”
千言万语化作两个字——假粉。
既然是恋慕他的文才,如何能不知他不擅诗文?
但使臣求诗是小事,柳贺若是随意拒绝,就是影响两国邦交的大事,一时之间,柳贺也有些犯难。
柳贺只能道:“微末文章能得喜爱实在是本官的荣幸,不过此时天色已不早,待本官仔细琢磨后再交给使臣大人。”
柳贺先将此事汇报给了潘晟。
潘晟闻言笑道:“泽远,耿在伦当初便与我说,你柳泽远极不擅诗,咱们在朝为官之人,写诗虽非必须,但友人间互相赠诗也是一份乐趣,泽远你再磨练磨练,这差还是要交的。”
潘晟是嘉靖二十年榜眼,科第在内阁及六部正堂中算是极高的了,高拱、高仪都是他的同年,他这一科进士中,任过礼部尚书的就有他、高仪和万士和。
柳贺只能露出苦笑:“这诗若写坏了,在天子与恩师面前恐怕交不了差。”
他对自己的诗才有清晰的认知,因而并不愿意献丑。
“此事可容不得泽远。”潘晟道,“天子与元辅必是会知的。”
果然,刚将消息报给潘晟不久,柳贺便接到旨意,天子请他入宫,入了宫,柳贺只见天子、张居正和潘晟都在。
“柳先生来了。”天子一见他就是一副笑模样,“听闻先生被使臣邀诗了?”
“陛下莫要取笑臣。”柳贺道,“臣心中十分为难。”
天子自是知晓柳贺不擅作诗的事,以往讲学之余,柳贺透露过一两件自己憋诗的糗事。
天子见柳贺平日一副沉稳模样,一提作诗就毫无柳三元平日的威风,不由被逗乐了:“张先生,潘大人,两位觉得该如何?”
“禀陛下,臣以为,便叫柳大人仔细琢磨,我大明才子的名声已传至朝鲜,使臣既有求,无论如何,不可堕了我大明的国威。”
“臣附议。”
天子于是道:“柳先生,你只需尽力作一首诗便可,这诗若是写得漂亮,朕重重有赏。”
柳贺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臣尽力而为。”
柳贺深深怀疑,也许自己不擅长作诗的名声已经传到了朝鲜,朝鲜使臣
特意挖了个坑等着他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