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潘晟道,“待宴那日再看。”
柳贺:“……”
他发现了,潘晟的拖延症也很严重。
大明官场和后世的公务系统也有些相似,上级找下级要材料那绝对是一秒都不能等,可一旦材料到了手,下级以为上级早就看过了,然而上级的答复往往要一周以后才到。
“其余事已备好了吧?”
“备好了。”
听柳贺这般说,潘晟也就放下心来,柳贺年岁虽轻,办起事来却张弛有度,他既说备好了,潘晟就不必再忧心。
潘晟以前并未与柳贺打过交道,柳贺中进士那年他虽是礼部尚书,但之后他一直不在朝中,因而只是听闻张居正收了个好门生。
但对柳贺能否胜任礼部右侍郎一职,潘晟心中仍然存疑,柳贺毕竟太年轻了,他在地方上虽干得不错,但京城并非地方,官员的行事作风完全不同。
举例来说,在地方上,一府之尊可以靠威权将手下人降服,但到了京城,即便是内阁辅臣也很难一手遮天。
就如内阁与吏部通常难以一条心,言道、宫中、权贵、藩王……要处理的事实在太多太多,且官员们间关系也十分复杂,稍有不慎,连自己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因而将地方官做好并不难,做京官却很不容易。
柳贺来礼部时间不长,但据潘晟观察,他对官场上的门路还是洞悉的。
当然,对现今的柳贺来说,其他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张居正的门生,而张居正颇为欣赏他。
不过柳贺也并未因此变得骄矜,办事仍是踏实谨慎。
……
到了礼部设宴招待朝鲜使臣这日,天子原先并未说要到,可不知为何突然改了主意,天子要来,宴席的标准自是又要调整,不过礼部众人
都有经验,还不至于在此事上手忙脚乱。
这一日,天子坐在主位,阁臣张居正、张四维、申时行都到了,马自强已病到不能入阁办事,天子便令其养好身体再说。
在柳贺印象中,位居张居正之后的阁臣便是张四维与申时行了,马自强在后世名声并不显,想必是入阁的时间并不长久。
此宴系礼部主办,因而潘晟便与阁臣们坐在一处,柳贺则在后排,与各部的侍郎坐在一处。
不得不说,精膳司置办的菜色要比光禄寺强太多了,味道鲜美,酒水也是上佳,唯独一点不好,就是天子与朝鲜使臣互相吹捧,官员们也在一旁陪笑,简而言之,没有吃饭的气氛。
过了一会儿,那朝鲜使臣便道:“吾国国君极爱右宗伯的文章,吾国的读书人对右宗伯亦心生向往,臣来大明时,国君一再嘱咐,要留右宗伯墨宝。”
天子笑道:“柳先生的名声,就连你们朝鲜也听说了吗?”
“我朝鲜读书人都十分仰慕□□,右宗伯的文章,朝鲜读书人人人拜读。”使臣道,“《祭师文》一篇,朝鲜妇孺皆知。”
这使臣会说一些大明官话,但说起来十分之别扭,若是说得快一些,众人需认真分辨才行。
可这使臣似乎是真的喜爱柳贺那篇《祭师文》,竟用别别扭扭的官话将《祭师文》全篇背了下来。
官员们才知,这使臣说的也并非虚言,而是真的极喜爱这篇文章。
柳贺文才满朝文武皆知,直到此时,众人才意识到,在这宴会上,柳贺的官位虽不是最高,但在朝鲜使臣心目中,他却是最知名的一个。
“柳先生的文章,朕也极是喜爱。”天子道,“一字一句皆是真情,柳先生出自寒微,能于今日将名声传遍外邦,正是有了一位夫子的教导。”
“我大明一贯尊师重道,来人,赐柳先生师孙仲从六品儒林郎。”
柳贺出列道:“臣谢陛下恩典。”
“柳先生,这官非赐你的,而是赐你夫子的。”天子道,“唯愿日后,天下之师皆如先生之师。”
与首辅对谈
孙夫子在世时不为人所知,可他过世之后,一篇《祭师文》却叫他名声传遍天下。
尽管孙夫子并非进士,也非举人,然而为馆师者,并非人人都有功名,但他们却能教出一个个卓越的学生。
“陛下重师敬师,定能为天下读书人所效仿。”张居正第一个拜倒,“陛下如此仁厚,实我大明之幸。”
柳贺心中也难抑激动。
他一篇《祭师文》是情到极致写就,写时并不为扬名,他作为弟子,其实并未为孙夫子考虑许多,可天子却考虑到了。
孙夫子泉下有知,想必也会欣慰。
不,以夫子之习性,恐怕会嫌他太兴师动众,夫子并不是那种贪恋虚荣的人,作为先生,他只盼弟子能比他更有出息。
在场官员们无不感恩上苍为他们赐下仁厚天子,朝鲜使臣也是一脸激动之色。
众人饮过酒,天子便示意柳贺,该将诗呈上了。
柳贺道:“陛下,臣实不擅诗,然臣为礼臣,既是使者相邀,臣也只能献丑了。”
琢磨诗的过程中,柳贺也考虑过当文抄公,清代诗歌虽远不及唐宋时,却也出过“草长莺飞二月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样的名句,龚自珍的《己亥杂诗》拿出几首,震惊四座绝对是没问题的。
不过柳贺心理上过不去这关,仍是自己写了。
这诗他已备了数首,一首给使臣,一首呈于天子,呈上诗时,柳贺心中一派镇定。
天子也没要他诗才比过李杜,柳贺竭尽所能交差,仅此而已。
“客至惊天意……”使臣接过卷轴,细细品读了起来,他能被朝鲜国君派来出使大明,是因其对大明文化了解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