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贺一本正经道:“恩师,弟子常赞恩师,恩师却视而不见,乡试考题赞颂恩师,恩师莫非就会高兴?”
站在读书人的角度,若是自己在考卷上只能吹捧张居正,读书人恐怕会很反感。
张居正并未回答柳贺的问题,反而问了他一句:“何时?”
柳贺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意识到,张居正在问他何时夸了自己。
柳贺:“……”
不是经常夸吗?
他的赞美都是真心诚意的,只是没有长篇大论罢了。
不过张懋修在今科湖广乡试中了举,京中又是传言一片,说张懋修如何通了关节云云。
张懋修在京中读书,却在湖广考试,
就有人说,湖广是张居正老家,那边官员全听张居正支使。
柳贺听了只觉可笑。
官员当到张居正这个份上,不管张懋修在何处乡试,想吹捧张居正的官员必然会放他中举。
何况湖广会试是南卷,论竞争力可比顺天乡试强许多,张懋修已是锦衣卫籍,考哪里的乡试都一样,考湖广乡试中举反而更难。
但关于张居正会在张懋修中状元后归政的传闻倒是越来越响。
在柳贺不知道的情况下,另一则传闻也悄然出现:
张居正若要归政,便必然要补官员入阁。
在朝官员中,潘晟资历是够的,而除潘晟之外,便是吏、礼二部的侍郎,则王锡爵、柳贺二人都有资格。
王锡爵曾得罪过张居正,张居正恐怕不会推他,柳贺就不一样了,姚弘谟一致使,柳贺便立刻能居左。
“这传闻用心当真狠毒。”柳贺道,“先离间我与元驭兄,之后便是令恩师不敢推我。”
毕竟按传闻所言,张居正若推柳贺入阁,便是张居正归政之时。
这一传闻甚至比张懋修必中状元的传闻更响一些。
柳贺可以想象,如果有朝一日张居正荐他入阁,满朝文武便期待着张居正归政给天子,天子恐怕同样期盼,若张居正不肯,那就是张居正失信于人,柳贺也无颜在内阁立足。
甚至不待张居正荐柳贺入阁,那些反对张居正的官员也会迫不及待推他。
还有一点,便是离间柳贺和王锡爵的关系。
众人皆知王锡爵与柳贺私交甚笃,柳贺任礼部右侍郎早王锡爵一步,当时王锡爵是詹事府詹事,柳贺是少詹事,王锡爵并未与他相争。
如今二人皆有资格任阁臣,王锡爵若再让,便显得柳贺欺友太甚了。
柳贺待人真诚是出了名的,他若是先一步入阁,他在官场上的名声也会败坏。
过了几日,柳贺便上疏天子,称自己为官以来事务繁重,每日伏案身心俱疲,母亲年老,一双子女又年幼,请天子给他放个长假,叫他回去修养一年。
“柳泽远退了?!!”
“柳泽远这招是以退为进,你且看他敢不敢走!”
回乡
柳贺今年不过二十九岁,满朝三品大员中,属他年岁最轻,因而他这封予告疏真真毫无诚意。
年岁比他大上一倍的官员尚在勤恳当值,他却说什么不堪忙乱身心俱疲,明眼人都清楚,这是京中流言所致。
因而柳贺上的第一封疏直接被天子驳回,不允。
“泽远你又是何必?”王锡爵道,“推选阁臣岂是一两句流言能定论?你我二人纵有先后,也无损彼此情谊。”
“元驭兄,我并非为你。”柳贺轻叹了口气,“如今京中形势你也能瞧见,可谓山雨欲来。”
“为令恩师归政,即便非此事,也会在别处寻我的错处。”柳贺道,“何况我也得罪了不少人。”
王锡爵叹了口气:“以元辅的脾性,未必容得此事。”
柳贺道:“若恩师一意孤行,此事也妨不到他,我却不愿恩师为难。”
传闻是打不倒张居正的,按张居正的脾气,传闻若是愈演愈烈,他推柳贺上位也并不难,毕竟张四维、马自强及申时行都是这般入阁的,可柳贺入阁却和张居正归政联系在了一起,若柳贺上位,张居正究竟放不放权?
天子可以容张居正为相十年,却容不得他一直霸据着相权不肯放。
柳贺说的不是假话,回京这两年,他离天子更近,也更清晰地体会到权力的威势。
他并非以退为进,只是的确有些倦怠,离朝事远些能令他喘一喘气,也让王锡爵先行一步。
“泽远你当真要如此?”
“泽远,为何?”
柳贺上疏之后,与他交好的翰林们皆是来问,就连潘晟也对柳贺道,他不该因区区流言而心生退意。
“你与王元驭皆为君子,君子和而不同,同朝为官,政见难免有不同之处。”潘晟看向柳贺,“泽远,你总为别人考虑更多些。”
自柳贺入礼部共事以来,他对潘晟这礼部尚书事事恭敬,眼下仪制司、主客司的部务皆由柳贺一人担起,部中郎中、员外郎、主事等对他都十分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