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顾为应声后,柳贺听那人又回了两句,顾为入内见了柳贺,低声道:“是宫中内侍。”
柳贺闻言心下一沉,太监连夜赶至通州码头来见他,莫非是天子出了什么事?
柳贺连忙出了船舱,为首的内侍正是他熟识的陈矩,对方一见柳贺便迎了上来:“大宗伯,可算将您盼到了,咱家已候了您一个时辰。”
柳贺道:“公公来此,可是圣上……”
陈矩道:“大宗伯去了便知了。”
“容下官换上官服。”柳贺还身着常服,陈矩却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得了,道,“大宗伯快随我去,天子正被训斥呢。”
柳贺:“……”
天子挨训,他去围观,是嫌他命太长吗?
柳贺立时就要退了:“陈公公,天子家事,下官毕竟是外臣,掺和其中恐不太妙吧?”
陈矩却一脸恳求道:“大宗伯
,请您帮帮咱家。”
柳贺和陈矩私交不错,陈矩为人不尖刻,爱读文章、品鉴字画,柳贺的文章陈矩平日就十分欣赏,加上柳贺待人客气,待天子同样十分诚挚,陈矩也很佩服他这位大宗伯。
待柳贺上了马车,陈矩才对柳贺道明实情。
事情还是因天子贪玩引起的,宫中小太监为讨好天子,给天子进献奇巧之物,还同天子一道游宫,叫天子穿上戏子的衣服。
这件事叫冯保知晓,在太后面前打了天子的小报告,太后大怒,将天子狠狠教训了一顿,天子今日还在殿中罚跪。
柳贺道:“公公,下官去了能做什么?”
“大宗伯您也知道,陛下的性子比旁人更倔些,他跪着不肯起,已过了几个时辰了。”
柳贺暗忖,陈矩莫非是叫他去劝天子起身?
若要办这件事应当不难,柳贺任文华殿讲读时也曾见过天子烦闷的时候,他那时也常常劝导天子。
但陈矩接下来的话却让柳贺恨不能立刻跳车——
“咱家听说,冯公公叫元辅为陛下写一封罪己诏,听说元辅这诏已经快写完了。”陈矩道,“大宗伯,满朝文武中,唯有您能劝动元辅与冯公公。”
柳贺:“……”
万历很畏惧冯保,故而亲政之后他千方百计要将冯保踢走,他之所以记恨冯保,似乎也有冯保到李太后那边告状的缘故在。
张居正插手了这件事,天子自然也是记恨。
柳贺眼下头大如斗,他好容易从镇江府走到京城,水还未喝上一口,也未停下来歇歇脚,就被陈矩一口气提溜到宫里。
还留了个大坑等着他踩。
陈矩到底是为什么觉得他能劝动张居正与冯保?何况此事涉及天子,张居正和冯保对天子的事一向都很敏感,不容旁人随意插手。
柳贺努力一把,张居正或许会看在他是门生的份上听他的劝,但冯保又如何肯给他这个面子?
柳贺无奈道:“陈公公,您实在高估下官了。”
进宫
既上了这贼船,柳贺暂时也逃不掉,只能抱怨自己运道不好,偏偏选了这一日进京,又恰好被陈矩给逮住了。
马车行得飞快,进了宫城也无人阻拦,宫中若无要事,朝臣们深夜不会入宫。
柳贺到此时也不再抱怨,只想着接下来入宫该如何应对,天子年岁渐渐大了,冯保待他却仍如稚童一般,这显然是行不通的。
柳贺已有一年未踏足宫城,此刻踏入其中,灯烛昏暗,便是柳贺这般年纪的官员都觉得宫中十分无聊,天子成日居于其中,被束缚太过,他亲政后便会无尽反弹。
到了乾清宫,陈矩与柳贺脚步声俱是放缓,宫中静悄悄的,内侍们连大气都不敢出,陈矩先入内,柳贺跟在身后,就听他对天子道:“陛下,柳先生到了。”
天子不知说了什么,过了一会,陈矩示意柳贺入内,柳贺见天子跪在乾清宫石阶上,面上神色看不清晰,他至天子身前,道:“陛下,天凉,您先起,莫要伤了身子。”
天子瞥了柳贺一眼,道:“柳先生,朕有过,朕心中十分懊悔。”
天子其实不愿叫柳贺瞧见他如今模样,毕竟他少时柳贺就一直教他读书,师徒情谊更胜过旁人多些。
天子不愿在亲近的人面前丢脸。
柳贺于是也不再劝天子起身,而是道:“陛下,臣回乡一年,陛下可愿听臣说一说家乡事?”
不待天子应答,柳贺便轻声讲了起来。
他讲自己种地的时候遇上的趣事,也滚团回家后,全村的猫都来迎它的事,天子初时还一副没有兴致的模样,待柳贺讲了一会儿,他视线便聚焦过来:“然后呢?”
“陛下,臣饿了,可容臣吃些饭食再说?”
柳贺又道:“臣刚下船便见了陛下,天凉了,正想吃两口羊肉汤暖暖胃。”
柳贺这话说完,陈矩便急急迎了上来:“/52gg,d/怎可叫柳先生饿着?奴婢这就去备羊肉锅。柳先生,不是奴婢夸,京城的羊肉锅比南方的羊肉锅更好吃些。”
柳贺道:“陛下,臣想吃两口羊肉锅,若是能将芝麻制成酱再蘸羊肉就更好了。”
“民间如今时兴这种吃法?”陈矩好奇道。
柳贺道:“似是有这种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