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贺这一年休息的时间足够,可也见了许多人和事,他被南京礼部冷落了一波的事他没和张居正告状,可张居正已经听说了。
张居正笑道:“官员门庭一旦冷落,便是做了再多事,旁人也觉得是理所应当,可一旦你得势,便是什么也没做,也会有人替你表功。”
“弟子为官虽然不长,人情冷暖也体会了不少。”
“你既回了京,手中事务必然不会少。”张居正道,“我知你与天子亲近,但天子家事,你还是少掺和一些。”
见柳贺不解,张居正细细说道:“张子维、申汝默入阁已有几年,你何曾见过他们去管天子家事?”
“与陛下亲近有亲近的好处,但靠得太近,便容易失去分寸,我之先例在前,你应当能看清楚。”
张居正身体已十分不适,但仍强撑着和柳贺说了很久,直至游七一再提醒,他才对柳贺道:“天已晚了,我不留你用饭,你回去仔细想想。”
“是。”柳贺道,“请恩师顾着身体,莫太耗费心神。”
此时天还没有全黑,张府门前依然有许多官员在等候,柳贺马车经过时听到人说,张相此次生病,宫中日日有赏赐送至。
“大明天下真离不得元辅。”一位官员说道,“元辅为国劳心许久,我等必要将元辅伺候好了,唯有如此,天子与太后才能安心。”
听得此言,柳贺心中只想冷笑。
大明天下自然是离不开张居正的,否则谁来背那最重、最黑的一口锅?
张居正神色着实令柳贺心忧,他并非完人,有许多许多的毛病,李太后表面上对他极
其信中,心中恐怕将它当成磨砺天子的磨刀石。
可张居正却不能对任何人诉苦。
他都有如此权势了,痛苦自然会消失。
……
见过张居正模样后,柳贺连饭都未吃得下。
罪己诏的事张居正叫他别管,这个时候柳贺已经不想着对陈矩交差的事了,他是真真正正替张居正感到担心。
但张居正既然这么说了,柳贺再贸然插手,若对方有什么后手,柳贺恐怕会坏了他的事。
可他心中仍是憋闷。
这京城的风水果然和他十分不合。
他是因进退两难之事而离京的,回京之后又是当头一棒,此事同样进退两难。
他觉得,张居正的遭遇也像是一道模拟题——在官场上,便是高位者也不能随心所欲。
就算他不愿找麻烦,天子也会一直制造麻烦。
……
到第二日,柳贺先至礼部,他昨日已来过一回,但今日则是他作为礼部主官与下属们第一次会面。
左侍郎余有丁,嘉靖四十一年进士,右侍郎何洛文,嘉靖四十四年进士,两人比柳贺为官时间更长,当然,相比他们的同年,余有丁和何洛文的升迁速度已十分惊人。
“见过部堂大人。”
面对柳贺时,两人将礼数都做足了。
“左宗伯与右宗伯不必客气,我等既都在礼部衙门办事,便该如一家人般亲近。”柳贺道,“本官也在礼部任过官,别的衙门只觉我们礼部清闲,可唯有我们礼部官员自己知晓,别的衙门都能出错,我们不能。”
柳贺这话简直说到官员们心坎上了。
礼部涉礼制、科举、王府,稍不注意便是礼法重罪。
自洪武朝至今,哪个衙门涉足事杀人最多?
答案显而易见——礼部。
仪制司一司管藩王,管科举,管礼制。
涉藩王者,永乐皇帝不必说,宁王朱宸濠造反是一例。
科举之事,南北榜案有多少血腥?鼎鼎大名的唐伯虎也是因涉弊案终身不能入仕。
论礼制,嘉靖年间的大礼议令朝堂换了一遍血,之后的首辅你方唱罢我登场,朝堂不仅是朝堂,而是生死。
谁敢说他们礼部清闲?真想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
无题
礼部官员心想,幸而新任大宗伯此前任过右侍郎,对礼部的日常部务了解颇深,事实上,柳贺虽离了礼部有一年,礼部目前的要务仍是他经手的那些。
但见惯了礼部尚书调任的官员却清楚,柳贺说过好话了,接下来就该新官上任三把火了。
柳贺离京这一年,礼部各司官员虽有变动,绝大多数却仍是那批柳贺熟悉的官员。
果然,叙过旧情后,柳贺便严申了礼部的规矩:“本官的脾气各位应当也清楚,各位尽职尽责办事,本官也不会找你们麻烦,可若各位办事不力令本官蒙羞,本官也不会轻饶。”
柳贺说话办事的风格和潘晟截然不同,众人皆知他是干练型的官员,不过他升至二品部堂,与在地方上任四品知府时已不相同,对待手下官员要更宽和些,不可过于严苛。
任礼部尚书后,柳贺尽量不像之前那样事事都要管,毕竟他统领着礼部一个衙门,若他这尚书插手太多,底下官员反倒会觉得无所适从。
柳贺任右侍郎时主抓的是削藩,一开始对部务所涉不多,直到仪制、主客二司交到他手上,他才成为礼部权势最大的一位侍郎,在右侍郎任上,礼部仪制、祠祭、主客等司的事务他都逐渐熟悉。
潘晟卸任礼部尚书前,向内阁推荐的接任人选正是柳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