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贺道:“弟子一贯敬重太后,此文并未影射任何人,若有人偏要对号入座,弟子也毫无办法。”
礼部这期《育言报》一发,果然,柳贺第二日便遭到了武清伯李伟的弹劾。
弹劾中说,礼部办报,本该论礼制之事,此报为朝廷之报,可柳贺却将《育言报》当作其私人之物,报其私仇。
李太后认为柳贺这讲官不合格,要天子选“贤明”的传闻有不少官员知晓。
该说柳贺年轻气盛呢?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呢?太后斥责他几句,他都心怀不满,特意在《育言报》上指着李太后鼻子开骂。
可他所言也未必有错。
天底下最叫人讲规矩的是皇室,最不讲规矩的也是皇室。
冯保为何得势?正是因为李太后宠幸。
但李太后的权势从何而来?自然是来自天子。
眼下天子年幼,李太后动辄斥责,甚至干涉朝臣们办事。
只不过别的官员不敢讲,柳贺为人有些愣,敢把这事堂而皇之地说出。
据说李太后在宫中气到不行,对天子道,《育言报》登这文章是何意?莫非是将她比作那祸国之人?
天子连连致歉,甚至跪在太后面前,口中称是他的罪。
李太后对此却仍觉不够,必叫天子将柳贺这礼部尚书之位踢了。
她知晓,以天子的本事是动不了六部正堂的,便将张居正和冯保叫去,叫两人将柳贺踢出京。
然而,自武清伯李伟上疏弹劾自己,张居正和冯保又被李太后叫去后,再过一日,柳贺便上了一封《论罪疏》。
在疏中,他道,是臣的罪责,臣不该说当今太后不如马皇后,即便臣一字未指当今太后,但武清伯斥臣说了,那便是臣说了。
太后您是万民之母,即便马皇后随□□打下天下,可论贤明,哪能比得过当今太后您呢?
他这一封疏引经据典,显出了他为天下文宗的深厚功底,隆庆五年殿试时,柳贺论的便是“礼”这一字,但在这之前,柳贺一直未任过礼部官员,因而官员及士子们都未见过他对礼之道侃侃而谈。
这一封疏读下来,虽字字都是歉疚,可字字都能说到人心上。
论与天子共患难,穆宗皇帝最为担惊受怕之时,陪在他身侧的是陈皇后。
论辅佐天子,虽张居正未必够格,可穆宗天子握手托付的是高新郑。
太后做了什么?当今天子一即位,她便将穆宗重托的高拱一脚踢开,全不论天子的临终嘱托。
且后宫通过内侍托付首辅一事,在整个大明朝可谓闻所未闻。
柳贺身为礼臣,纵然无法阻拦太后,可提出自己的意见却也是份内之责。
大明开国二百年,一向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何时轮到后宫了?
尽管官员们这般想,却无人敢在李太后面前这么说,柳贺这胆子,真是……
叫人捏了一把汗。
柳贺论自己的罪,但每一句都是阴阳怪气,太后原本就十分生气,见了他所言,更是气到大怒:“此人大胆至极!他怎么敢?”
“这是栽赃,是构陷!此等大奸之人,岂能容其立于朝堂之上?”
太后震怒
被李太后认为是大奸大恶之人的柳贺,不仅没有自觉离开朝堂,甚至还大咧咧去给天子讲学。
他并非对李太后有私怨,只是柳贺觉得,罪己诏一事,若有一回就能有第二回 ,太后在朝事上如此肆意妄为,长此以往,朝中官员岂非都要受他掣肘?
便是天子,行事都该有分寸,更何况是太后?
会引起太后震怒也在柳贺意料之中,他既然敢上疏,便不惧太后之威,何况太后越是愤怒,越是指使张居正与冯保去对付柳贺,正是印证了柳贺的话。
官员们如今看柳贺的神色都是一副“……”的表情,仔细想想,这位大宗伯也曾经发过癫。
虽然发癫的次数不多,可一旦他较了真,朝中能拦住他的还真不多。
上上回是会试之中,他将张居正之子的考卷筛落了。
上一回是夺情之事上,满朝文武都不敢劝张居正,只有他亲自上门至张居□□/上,将其劝回了江陵老家。
还有对宗藩,柳贺也展现出了毫无风度的一面。
之后便是这一回的《育言报》了。
柳贺声明他并非意有所指,可武清伯不信,太后也不信,他于是破罐子破摔,没错,我就是骂了,你李太后是嫌我说你不如马皇后吗?
行行行,我便告诉天下人,你李太后比马皇后强。
这一刀可谓扎得极深。
李太后焉能自比马皇后?马皇后当年与太/祖一同打下天下,什么苦没有吃过?她自起事那日起,便担着人头落地的风险。
何况马皇后是太/祖明媒正娶的妻子,《育言报》要后宫女子、天下女子学马皇后又何错之有?
李太后之所以震怒,莫非是觉得自己不该学马皇后不成?
柳贺为官后写文章就很喜欢摆出圣人道理,别的不说,圣人之言摆在前头,他和人吵架时就能立于不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