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不断拨动的佛珠能显出她不平静的心情。
李太后笃信佛教,
在京中建造了许多庙宇,耗费甚巨,天子也常从内库中添资帮助修建,尽管张居正阻拦甚多,却依旧拦不住李太后。
客观来说,自天子登基后,李太后并无大的过失,她只是忧心天子地位不稳,对朝臣们也多有防备罢了。
“张先生可将那柳贺处置了?”
冯保跪在她面前,沉声道:“老奴未曾听说。”
李太后嘴唇微动,片刻后才道:“那毕竟是张先生的门生,他倚重些也是应该。”
她嘴上虽这么说,但心中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但此人大奸似忠,想要挑拨与陛下的感情。”李太后道,“我一日为太后,便不能容这般奸诈的臣子在朝堂上。”
“张太岳不愿办了此人,便请陛下下旨,将此人逐出朝堂。”
冯保低着头,一直不敢回话。
片刻之后,李太后又道:“朝廷办报,本是为广开言路,令民间有本领之人为世人所重,却不是叫那报纸妖言惑众,冯保,你去将那《育言报》封了。”
冯保听了心中也是叫苦。
柳贺上疏虽深深得罪了李太后,可朝野上下也不是没人赞同他,若是真由天子下旨将柳贺处置,可以说《育言报》那文章所说千真万确。
如此一来,柳贺上疏反倒显得他为公义而触怒太后。
而将《育言报》封了,冯保虽能办到,可此事一办,他冯公公的名声也彻底毁了。
《育言报》也就几个翰林在办,其中虽有张居正之子,但得罪了他倒也没什么,然而《育言报》如今在朝廷及乡野所售之报就有五、六十万之巨,东厂及锦衣卫纵然凶名在外,士子们若真闹腾起来,东厂也未必能拦。
冯保好面子,也重名声,他很清楚,读书人的嘴皮子能不得罪就不得罪,他为太监时都未做什么坏事,在民间的名声也不怎么样。
若真将《育言报》给查封了,他冯保算是死无葬身之地,待入了明史,奸臣传上恐怕要为他留个位置。
可李太后的命令他又不能不听。
这一日午后,东厂和锦衣卫便派人至礼部,要将《育言报》查封。
张元忭与吴中行正在审核下一期报纸的内容,一见这阵仗顿时大怒。
论礼
直至今日,《育言报》的影响力已非初开办时可比,张元忭、吴中行二人虽仍是翰林院中的翰林,在朝中的地位却已远非修史时可比。
办报虽才一年多,可二人的眼界已开拓了许多,二人办报极重求真,报上登载之事,即便并非亲眼所见,二人也求一个多方验证。
张元忭原想过,若实在忍不了京中浊气,便安安心心在家修一修书,写一写字,可办过报后,二人面前仿佛另有一片天地打开了一般。
今日张元忭正在核书吏们校验过的文稿,办报不同于写文章,因而不需要书吏们将文章写得多么天花乱坠,办报最重要是细心和较真,当然,文辞修养也要有一些。
可他文稿未核到一半,就听门外一阵喧闹之声。
下一刻,便有人闯了进来。
望见来人的一瞬,张元忭吃了一惊,他目光投向吴中行,在这一瞬,两人皆知发生了什么,取而代之的是难言的愤怒。
柳贺得罪了李太后的事不需隐瞒,文章便是自《育言报》发出,二人对李太后会震怒已有了心理准备。
可他们没有料到,李太后的报复竟来得如此之快!
为首之人身着飞鱼服,跟随其后的皆是厂位装扮,一看便是来自东厂与锦衣卫。
两人为官已有十年,还是头一回见到东厂番子与锦衣卫上门拿人。
为首的太监一挥手,身后厂卫便粗鲁地将办报的书吏们推开,未检完的文稿被他们连撕带砸,登时变得稀烂。
“你们在做什么?此为礼部重地,你们何敢在此放肆!”
吴中行下意识便拦在木柜前,柜中储存着《育言报》办报至今从各地征来的文稿,皆是书吏们的宝贝,吴中行平日对此极为珍惜。
一东厂番子却一把将吴中行推开:“东厂办事,你有几个胆子敢阻拦?”
“咱家接了圣命,这《育言报》办报为虚,行大逆不道之事为实,今日起,便将这妖言惑众、愚哄世人的报纸给封了!”
说罢,那木柜之中的文卷尽皆散开,几个番子将文卷拢在一处,竟将之直接点燃了!
吴中行见此目眦欲裂,火苗升腾的一瞬,他仿佛看到自己一年间的努力付之东流一般。
他与张元忭不同,对方为人正直温和,他心中却仿佛蓄了一团火一般。
夺情一事,若非柳贺阻拦,他定要弹劾张居正这个座师。
可被阻归被阻,他心中始终有一股不平之气,若非被柳贺叫来办《育言报》,见识到这大明朝仍有许多人心系国家,他的郁气才渐渐消失了。
但此刻,那火中烧的并非文稿,而是他的心血!
吴中行仿佛忽然来了力气,他将看着他的番子推开,一把扑到文卷之上——
“子道兄!”
他不顾此时燃着的火,将未被点燃的文卷抓住,张元忭所观,火已将他的手指灼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