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三看着他已经变得苍老的容颜,用力将刀向他体内捅进去,直到只露出刀把。
主教喉咙上下滑动,痛苦地发出几声闷哼,抓住桃三的手腕,指甲扣进皮肤。晃动身体猛然挣扎,身体歪斜着向后退去几步,扑倒在废墟中,喉咙里传来咯咯的吸气声。
手腕上的划痕冒出血珠,侧过手臂,让血液顺势滑落滴到地面。
“我还记得第一次遇见您时,您的样子。您曾说过的所有抱负。现在您是被什么蒙蔽了吗?”
哒哒的脚步声响起,穿过断裂的石砖和朽木,桃三蹲下身体。“还是说,您一直都是这副样子?”
主教大张着嘴,嘴唇哆嗦,他艰难地呼吸。捂住伤口,试图堵住不停涌出的血液。歪了歪头看向桃三:“你这…疯子,我早就…咳…该知道,你与他们不一样。你…不愿乖乖做一条听话的狗。”
主教转回头,看着坍塌的天花板,曾经这里也是一片繁荣的街区。
他的瞳孔开始涣散,胸腔仿佛有风吹出,刮过咽喉变成沙哑的干咳。眼前似乎出现一个落魄小男孩的身影,与桃三面容有几分相似。
“我曾经也想试图改变什么,可是随着时间流逝。人总要明白,有些事是斗不过的!”
桃三的面容模糊,主教的眼神有些怜悯。“你这样一意孤行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也会后悔,最后还是会变得和我一样。”
“人活着要难得糊涂。装得糊涂,真的糊涂都好。”他又咳嗽起来,声音变得微弱,几乎听不清了。桃三不得不弯腰凑到他嘴边。“这样才能活得久。”
“桃三,你记得。宗教也不过是掌权者控制愚民的手段,没有什么善恶,只是王手中两刃的剑。”
“咳咳…你…会后悔的。”
桃三眼神变了。“我不会后悔!”他继续追问:“所以,你早就成了女皇的忠犬?还是说,从一开始教会就是女皇创建的?”
“难道她害怕那些被遗弃的平民造反吗?所以亲自创建教会,用来操控我们?”
说着,桃三小声嘀咕起来。抱着脑袋俯身在主教胸腹处,而后不可抑制地发出笑声。
有什么比发现你一直坚守的事,是个笑话更可笑的事呢?
“你一直收留无家可归的孩童,原来是因为我们更容易操控,哄骗。”
主教已经不再发出声音,眼睛变得灰白。摔在脚边的油灯,火苗挣扎着燃烧。
桃三解开主教的斗篷,披在自己身上。拔出匕首,视线在主教脸上停留几秒,便起身转过头。
现在,谁都不能阻止他了。神子是不是神子不重要,教会需要神子指引他们,反抗,推翻,迎接新世界。
他刚想离开,这栋残破的旧舍外,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就像那个人在特意提醒他。
“谁?”
桃三警觉,他竟然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不知那人是什么时候到来。
脚步声逼近,一只手掌掀开油腻的帘子,钻进废墟的黑暗中。桃三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眯着眼睛聚精会神地观察,同时,缓慢向后退。
随着身影走进油灯画成圈的范围内,桃三终于从他的身形,分辨出来者何人。
“帕帕尼罗利洛尔!”
“没礼貌的年轻人。”帕帕尼右手握着一把细剑,看上去很精致,就像刚刚从陈列架上取下一样。“即使,我不再是圣骑士的一员,你也该尊称我为先生才对。”
“你为什么到这里来?”桃三向他手中的剑瞥去眼神。“你是来杀我的。”
“为什么?”桃三自问自答,他的神经绷紧,紧到他的眼瞳一直在跳跃,短短时间内,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主教死了,留给他一个可笑的谎言。消失十年的圣骑士再出现,又是为了杀他而来。
“为了克罗诺医生吗?”
“不不不。”帕帕尼连声说。“你打扰到我的老板了。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些乐趣,有了喜爱的宠物。正高兴着呢。”
帕帕尼轻率地说:“你怎么能抢小孩的玩具。”
“我知道了。”桃三抬起沾着主教血液的手,指着帕帕尼。“你也是个疯子。”
舔了舔嘴角,他的嘴皮干裂,就连舌头也微微发白。
“曾经的圣骑士,被皇城驱逐,如今又成为别人忠诚的狗了吗?”
“愚蠢,蠢透了。”桃三眨动越发干涩的眼睛,他奇怪帕帕尼脸色如常。“难道你不渴望自由吗?和我一起打开新世界的门!”
桃三张开手掌,血液已经凝固。“你清楚那些贵族做过的肮脏事,和我一起处决他们!改变这个糟糕透顶的国度。”
帕帕尼的眼神有了变化,说不上是嘲弄还是怜悯。
“你是在讲什么老旧的笑话。天真的小子。”帕帕尼摇头:“我见过很多像你这样斗志昂扬,固执己见的家伙,妄想以一己之力改变人类历史上,早已经固定的模式轨迹。”
“可是,大部分不是倒在路上,就是成为另一个酷吏严苛的家伙。”
“事实上,什么都改变不了。”他眼神怅然若失,陷入回忆而变得空洞。帕帕尼不愿意回忆起过去,不是无法面对过去的荣光,而是无法面对曾经被规训成忠诚无畏的模样。
但在被抛弃的那一刻时,同样毫不犹豫,也不怜惜。
作为荣耀与象征王国光辉的圣骑士称呼,也不过是王族手中,血统更加高贵的狗。
帕帕尼打量桃三披在身上黑色的斗篷,下摆绣着的火焰很是精美。
“你又能做什么?你低估了王对国家的掌控。”帕帕尼流露出一丝不屑。桃三不明白这不屑是给他还是给女皇的。
“即使她已经疯了,即使她沉迷秘药很多年,即使…”帕帕尼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转移话题。“就算你带领邪教所有人妄图造反,就算你能鼓动克罗诺医生。你走上通往皇城道路的第二天,你就会死。也许是被军队杀死,也许是被圣骑士杀死。甚至是被邪教的人杀死。”
“好吧,好吧。”帕帕尼看着桃三倔强的眼神。“假设女皇被你杀掉,也会有新的王登上王座。”
“贵族会一直存在,平民始终不会减少。纵使会更换位置,也不可能完全抹除存在。”
“我可不是来听你这些无聊的大道理的。”桃三躬身,压低身体。他总觉得自己的脖颈已经被帕帕尼盯上了,或者是被他手中的剑锁定,只有这样压低身体,能给他一些安全感。
“说得再多,也只能向我证明,你是一个无能的懦夫。一只几经易主的狗!”
他杀过很多人,为了主教承诺给他的新世界,一个美好虚幻的梦。
到了今天,他连主教也杀了,也许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
他必须尝试!
假如抢夺神子,推翻这糜烂的国度会失败九十九次!他也会去赌唯一成功的一次。
把刀放进手肘夹住,擦干血迹。桃三握着匕首对准帕帕尼,他打不过。桃三眨着眼睛,让滚落到眼皮的汗珠继续滑落,眼睛敏感地眯成缝隙,眼角轻轻抽搐。
“我会成功的。”桃三说服自己。“如果不是你们这群碍事的家伙,总是要跳出来阻碍我。”
帕帕尼不置可否。“谁知道呢?”剑尖在身前画了一个半圆。“也许你没有盯上克罗诺医生,我们的确就不会见面了。”
“年轻人总是过于顽固。”帕帕尼有些遗憾地说。这让他想到曾经的自己。
人们会喜欢自身所没有的特质,当它在别人身上体现时,就会不可自拔地爱上他。
同样,人们也会讨厌自身所拥有的某些缺憾特点,当它在别人身上体现时,就会无可救药地怨恨他。
所爱的是幻想的自己,所恨的是对自身的不满。
帕帕尼一腿屈膝向前半步,躬身双手握剑。虽然没有剑鞘,却做出拔剑的姿势。
他不动如山,面对不肯认清事实而退缩的桃三。他只是在他冲过来时,另一只脚抬起,腰身转动,剑在半空中划过。
轻巧无声地斩断桃三咽喉,呲的一声,皮肤划破,大量的鲜血涌出,喷溅到油灯玻璃灯罩上,让周围暖黄色的光变成血红色。
匕首掉落,桃三双手死死捂住露风的喉咙,低头双肩颤动,膝盖一软,双膝跪在地面。
帕帕尼收剑,抖去血液,姿态优雅从容,步伐迅捷冷酷。
他看着已经说不出话的桃三,他正费力地捂住脖颈,弯垂腰身,蜷缩成球形。大量血液依旧从他手指间流逝,像一个个细小的支流,最后汇聚成一片,在膝盖处形成一摊血池。
帕帕尼走到血液边缘,把剑插进血液中。轻声说:“对于骑士而言,用剑埋葬是最高荣誉。”
他松开手,盯着桃三勉强抬起头,从发丝间露出的那双黑色却逐渐黯淡的瞳孔。
他似自言自语地凝望他的眼睛,说道:“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疯狂,罪恶在四处狂欢,正义却躲在一旁瑟瑟发抖。”
“你早就该知道这个道理。”
“也许就不会死在这里。”
桃三松开脖颈,颤抖着抬起手,不知是想握住身前的剑,还是伸向帕帕尼。
最后只停在半空几秒,便猝然连带着身体摔入血泊中,身体痉挛几下,瞳孔彻底灰暗下去。
但他依旧努力挣扎,瞳仁里,陷入阴影的瞳孔,似乎有模糊画面闪过。
恶臭的垃圾堆旁,有一位笑容亲切的得体男士,向他伸出手。
他所渴望的幻想中的新世界,永远都不会到来了。
帕帕尼把剑留在那里,踩碎油灯的玻璃罩,让烛火顺着灯油燃烧。而后,转身离开了废墟。
外面天色很好,走出的那一刻,像是从充满黏液的虫茧内挣脱。
与这残垣断壁的破败肮脏的废墟不同,天边的云像鱼鳞一样怒张着,天蓝地像被刚刚清洗过。
身后,那些朽烂的木头,也许很容易点燃。火苗已经将其吞噬,冒出呛鼻的浓烟。
帕帕尼与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旧街区,驱车返回家中。
这几日餐厅都没有开门,看蒙丁的意思,短时间他没什么兴趣营业。
走进宅院,蒙丁在院中最能汲取阳光的地方,摆放一张躺椅。正蜷缩在椅子上,把四肢尽量摊开,抿着嘴唇,时不时舔一舔被炙烤干燥的嘴皮。眯着眼睛,眼珠偶尔在眼眶里转动一圈,像是在想什么有趣的事。
帕帕尼过去,让身影遮蔽躺椅挡住阳光,插着腰带着长者般慈祥纵容地抱怨道:“您把麻烦事全推给我了,一个人躲在这里逍遥。”
蒙丁眼珠转向帕帕尼,讨巧的眼睛,毫不掩饰摆出欢喜的弧度。
他用牙齿咬住下嘴唇,又舔了舔。
帕帕尼扶住额头,用规劝的语气,无奈地说:“难不成您还在回味那个吻吗?”
没有情人和恋爱过的年轻人,有时候在处理感情上,就是会拖沓又麻烦。
“不是吻。”蒙丁辩解。他只是在那一刻,恰好饿了。又恰好,克罗诺医生在那时散发一股甜美的气息。
“那我倒要听一听,难道您是在品尝美食吗?”
蒙丁语焉不详,压下眉毛,用手指搓着下巴。“算是吧。”他犹豫地说。
他已经想不起来为什么去啃咬克罗诺的嘴唇。
不过,回想起来。大概只是同孩子一般顽皮地举动。别的,他是没有去考虑的。
“他很温暖,帕帕尼。”蒙丁像讲故事似的说着。“一开始,他很像我的猫,落魄却高贵,有着漂亮的眼睛和洁白的毛发。”
他声音低沉下去,若有所思。“现在不一样了。他很有趣,展现出与他表现的模样,完全不符的内在。瞧瞧他那矜持又疏远的样子,得体得就像绅士模板一样,内在…也是一个有秘密的。”
“他就像在压抑激烈翻涌的情感,试图伪装成一个永远不会因为任何事而动容的玩偶。”
蒙丁张开手指,有规律地活动。仿佛正在牵引丝线。
“所以,吸引了您。您把他当做可以陪伴入睡的玩偶了吗?”帕帕尼问。“亲爱的老板,您想要独占克罗诺医生吗?”
“我可不是独断专行又蛮横无理的人。”蒙丁揉捏自己的脸颊,呢喃道:“我可是被狠狠打了一巴掌。”
帕帕尼托住手臂,抬起下颌哈哈大笑,他显然乐意见得蒙丁吃瘪的样子。
“您太突兀了,一定是吓到克罗诺医生了。”帕帕尼假模假样地说:“真是一场失败的亲密戏码。”
他可不想表现出幸灾乐祸的态度,手指按住嘴唇两边。
罕见的,蒙丁脸红了。露出羞涩含蓄的笑,指腹摩擦柔软的嘴唇。也许,正是因为克罗诺外表看上去,像是如太阳般长久散发着光芒。可只要一靠近,便立即能感觉到他的拒绝,那光只有亮度没有温度。才会纠缠不清地吸引来各种奇怪的家伙。
“您真是青涩呢。”帕帕尼打趣。“如果您一定要继续回味下去,浪费时间的话。还不如再去见一见克罗诺医生。”
“我可不是在回味!”蒙丁立马反驳。他从躺椅上坐起,手臂搭在扶手。“他散发一股清甜的香味。”
蒙丁想说,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那个时候蛊惑了他。
帕帕尼半蹲下身,试图教导这个完全未被雕琢过的“孩童”。
“您品尝到了味道?”
“不,很奇怪,”他否定了。而后沉默了许久,才带着犹疑,不确定地舔了舔嘴唇。笑了笑。“更像是品尝到他的灵魂。”
“啊,”帕帕尼叹气,索然无味地嘟囔:“您最近在研究哲学吗?说得可真高深。”
“饶了我这老人家,我只想有个简单的脑子。”帕帕尼看向蒙丁两汪深潭似的眼睛。“说实话吧,您需要什么?”
“需要我把克罗诺医生送到您身边吗?还是您需要他成为一个精美的人偶?或者……”
“干脆成为您的美食,说不定您借此就有了味觉。”
“你总是这样。帕帕尼,”蒙丁把腿弓起,下巴抵住膝盖。身上铺满柔和又暖洋洋的阳光,让他几乎要融化在光里。“别太纵容我。”
“我和克罗诺医生,可是关系不错的友人,我正期待他许诺我的礼物呢。”蒙丁让眼睫盖住眼睛,慢吞吞地说:“活着的克罗诺医生更有趣,我可不知道,他还会打人巴掌。”
他说得太轻,像是在与自己对话。帕帕尼有些听不清,嘴角上扬的弧度慢慢落下去。清凉的风卷着阳光的温度,从他身上吹过,带来些许清凉,又像是被浸泡过热水的毛巾,贴了一下脸庞。
不知怎的,他就出了神。好一会后,帕帕尼才开口。“老板,骚扰克罗诺医生的小子已经死了,我去时,他将邪教的管理人杀了。我想,他们很快就会更换新的管理者。”
帕帕尼停顿一瞬,抓起一把草叶,在手里碾磨出汁水。“最近塔利亚城发生了很多糟糕的事,您喜爱的宠物,一不小心就被邪教的人盯上了,差一点就要抢去了。”
“那个愚钝的警长,又在处处找着麻烦,都追到舞会上去了。”他咂嘴。“那两个人处理事情真是生疏又蠢笨,竟然想到了下毒,简直是在过家家。”
“差一点就要被他从子爵口中,得知不该知道的事。”帕帕尼笑了下。“您还未必知道呢,我从邪教那里听来,克罗诺医生可不是普通的贵族,他是菲尔斯德家族的继承人。”
“您可能不知晓,他们世代为王族制作秘药。”帕帕尼又停顿了,脸上表情变得僵硬,想要唾弃又硬生生忍住的憋屈样子。
“我可知道那东西的威力,能让人短暂焕发生机,以后便依赖得再也离不开。”
“女皇也许就是靠着这个东西,试图让自己活得更久。您也知道她已经疯了,我们在做的事,会引来越来越多的麻烦。”
蒙丁抬起头,转动身体,面对帕帕尼坐好。
此刻,帕帕尼从蒙丁身上看到一丝了无生趣的呆板,他与克罗诺医生,某种程度上而言,何尝不是一样?
“我们……也许可以离开塔利亚城。”帕帕尼看向这栋奢靡却在时间侵蚀下褪色的房子,继续说:“您也不喜欢这个地方,不是吗?”
“如果您舍不得克罗诺医生的话,我们可以把他也带上,去个僻静的乡下,那里可不会有什么麻烦的事发生。”
“您会和您的宠物,生活得很开心。”
“是什么让你突然想要离开?”蒙丁问。
自从十年前,他捡到重伤昏迷的帕帕尼,并照顾他安康后,他就一直留在他的身边。很少会发表自己的意见,也从未提及过去。
自发地担起父亲一般的责任,悉心照料他长大,有时候,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帕帕尼对于他过于纵容。
在杀死那条老狗后,他们着实过了一段平静的时光,直到被来自皇城的信使登门,王需要新的皇家厨师。
而他,利维菲斯的儿子,再合适不过。
“我有预感,继续留在塔利亚城,会发生更糟糕的事,我希望保证您的安全。”帕帕尼很严肃。“王座上的王疯了,这个国度又怎么可能正常呢?”
“您并不喜欢做饭,我知道的。”帕帕尼目光变得温柔。“我们去一个,再也不需要您去做讨厌的事的地方。”
蒙丁没有回应,双手握紧椅子边缘,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突兀地开了口,眼神穿过帕帕尼的身躯,仿佛在注视某些更内在的东西。
“我也是疯子。”
他用陈述事实的语气。“帕帕尼,离开塔利亚城,关闭潘地曼尼南餐厅,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只会做饭,我是个厨师。”
虽然这是令人厌恶的事实,但他必须承认,他体内流着那个人的血。早已经被塑造成一位合格的厨师,一位没有味觉,却依旧能做出美食的厨师。
不论食材取自什么。
“不!”帕帕尼摇头,情绪激动地站起身,蒙丁不理解他的急迫感,从哪里而来。
他初次表现得如此不淡定,眉心的皱褶加深,眼神锐利而危险。
却尽力劝阻他,用一点都不强硬的态度,说出安抚的话。“老板,疯的不是你,是这片国土,这座王国。”
“我们可以离开这里,继续过普通的日子,少用一些人类做菜。最近我用牲畜做的菜,味道也不错。”帕帕尼拍着胸膛。“虽然您品尝不到味道,但是从客人的评价来看,可是好极了。”
“我们可以在乡下开一间餐厅,一间只做牲畜的餐厅。”
“您依旧是店老板,而我是厨艺好得不得了的厨师,克罗诺医生…”帕帕尼说:“假如他顺从您的话,做个乡下医生也不错,如果他不愿顺从您,我想他就更适合做您的宠物。”
人们会下意识留恋熟悉的环境,即使曾经给予他们许多痛苦,甚至现今也持续不断地产生麻烦。可是,依旧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走出去,并重新开始。
蒙丁站起身,拍了拍帕帕尼肩膀,轻松地眯起眼睛。“我会考虑你的建议。不过,在那之前;我需要再去见一面克罗诺医生。我一直在期待他为我准备的礼物,我想他不会让我失望。”
蒙丁自说自话,重复自己关注的事,而后就向房屋走去,进入大厅看不见身影了。
帕帕尼留在原地,把手臂抖了抖,插进裤子兜里。
他的老板不在意他的提议,可能某个时刻就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早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帕帕尼陪伴蒙丁已经十年,十年的日日夜夜,他依旧无法读懂那双只能依靠周围皮肤带动,而做出表情的眼睛,到底有没有传递过某些关于主人的情绪。
蒙丁正如他所身着的一身衣服色彩一样,是浓郁弥漫的黑夜。
帕帕尼无法理解,无法左右。所以,他只希望保证蒙丁的安全,他要让这个救赎他的不幸的孩子,拥有属于他自己的幸福。
哪怕这份幸福,需要建立在他人的不幸之上。
黄昏时分,气候突变。一切变得灰蒙蒙、黑沉沉。乌云像是揉皱的纸团,诡谲地遍布在苍穹,只有几朵黄红色的斑点,证明阳光还在发挥作用。
看上去,暴雨马上就要抵达了。
蒙丁正是在这样的时刻,出现在克罗诺早已经修好的铁门外,并一下一下戳着门铃。
这并非他不礼貌,以往门铃一响,便能听见克罗诺从远处急急忙忙赶来的脚步声。
这一次,等了一会儿,都没有任何声响,蒙丁只能不厌其烦地按着门铃。终于等到克罗诺走出房门,他看上去一副没有睡好的样子,尽管努力维持舒缓沉静的表情,眼下的青色还是显露出他的倦怠。
他迈着犹豫谨慎的步伐,走到铁门前,穿着宽松的灯笼袖衣裳,下摆被裤腰包裹,紧身的米色裤子,让他的腿看上去更加修长。
“克罗诺医生没有睡好吗?”蒙丁问。
克罗诺不情愿地打开铁门,点了点头。
“您不知道吗?昨日我这里被袭击了。”克罗诺说,并观察蒙丁的表情。
他恰到好处地表示出惊讶。“真是不幸,您没有受伤吧?”
“没有。”克罗诺摇头,和蒙丁并肩向屋内走去,真是不想承认,他都有些习惯把蒙丁迎进房门了。
“只不过在躲避的时候,身上被玻璃碎片划伤。”克罗诺看向蒙丁。“近几日您在哪里呢?”
“啊!”蒙丁轻轻拍打嘴唇,做出努力回忆的模样。“您知道的,在美食节上发生了那么糟糕的事,没有人愿意出来吃饭了。所以我的餐厅也恰巧有了休息的时间。”
“我这几天都在家中休息。”蒙丁给了肯定的答复。
克罗诺踏进屋内地毯上,对于蒙丁的话既没有怀疑也没有赞同。
屋内已经恢复如初,只不过桌面的花瓶已经空了,看来克罗诺还是受到了些许影响。
他让蒙丁坐下,而后去冲泡咖啡。蒙丁把手提箱放到沙发旁,开始打量起屋内的陈设,明明哪里都没有改变,蒙丁却觉得屋内暗沉了。
就像现在的克罗诺一样,尽管在努力掩饰,也还是流露出闷闷不乐的神情。
很快,克罗诺端着两杯咖啡,放在茶几。
蒙丁拿起杯子,瞥了一眼,总觉得里面的液体有些浑浊。
但他相信克罗诺不会给他下毒,他这样的人不会犯罪。所以他喝了一口,舌尖有些痛和麻。
蒙丁轻轻咂嘴。“味道有些怪,您换咖啡了吗?”
克罗诺摇头。他只不过在里面放了一些辣椒粉。
蒙丁耸耸肩,把咖啡喝尽,这下连舌根也痛起来了。
他小声吸着气,微张着嘴巴。一把嘴合上,舌头贴住温暖的上颚就更痛了。
克罗诺面无表情地注视这一幕。恰当地偏过头,移开目光,若无其事地啜饮咖啡。
“您…看上去…嘶有些疲惫。”蒙丁艰难地组织语言。
“任谁遭受袭击都很难快速平复下去。”克罗诺放下杯子,把手掌搭在膝盖。
“您好像过于清闲了,难道打算一直关闭餐厅吗?”克罗诺看向蒙丁,他眯着眼睛,不停眨动,眼白泛红。
“的确有更有趣的事,吸引走我的注意力。”蒙丁挡住嘴唇,借机吐出舌头,总算感觉好受一些。
“如果,您想再次光临我的餐厅,我一定会将开门的时间提上日程。”舌头上的麻痛感缓解,他把手掌放下,不时看向茶杯,猜测里面到底被放入什么。
“我会考虑的。”克罗诺倚靠沙发,手掌托住手臂,目光垂落在地面,他看上去像是思绪被其他什么事引走了,但是很快被他拉了回来。
“一直麻烦蒙丁先生来到我这里,为我做饭。我还没有上门感谢过您呢。”克罗诺突然说道。
蒙丁惊诧地抬起头:“您想去拜访我吗?”这可真是奇特的感觉,就像扮家家酒似的,冷淡的妻子关切晚归的丈夫。
不过这显然是蒙丁多想了,克罗诺只是想表达感谢。
“是的,我认为我需要去拜访您。”克罗诺手指缓慢滑动,掐紧衣服褶皱。眼睛并不去注视蒙丁的反应。
邪教的事没有让克罗诺苦恼,昨夜翻来覆去睡得不好。全是在困惑暗场见到蒙丁的事,以及他“凑巧”地出现在那个人袭击他的时候。
还有弗洛姆拜托他的事,似乎都指向一件特定的隐秘。不幸的是他也被牵连进来,虽然克罗诺常常警醒自己不要去探寻任何与自己无关的事。
现如今,却好像与他有关了。他清楚自己去暗场为了什么,他是在为谁效力。所以…蒙丁也是吗?
“真是的,这太突然了。”蒙丁搔着鬓角的头发,手指来回拨弄,那张具有欺骗性的脸,露出无辜羞涩的表情。
“看来回去后,我需要打扫一番,以备迎接克罗诺医生的到来。您准备什么时间来拜访?”蒙丁把自己家的地址,告诉克罗诺。语气克制加重,好让克罗诺记住。
克罗诺整理被抓皱的袖子,眼神专注。“我想需要几天,您知道的,我才刚刚被袭击过,怎么也需要时间恢复。”
“真抱歉。”蒙丁责怪地拍打掌心。“我太心急了。我会在家中等待您。”
那间褪色陈旧的房屋,即使他夜夜都会回去安眠,却从未多加注意过。那里对于蒙丁而言,不过是一张熟悉又黏稠的网,从一头怪物继承给另外一头。
现在因为克罗诺想要登门,似乎才有了另一层含义,是他的居所,他的巢穴。
而吸引他的充满生命力,耀眼的雄兽,正好整以暇地准备主动踏入。
也不知从哪里升起奇特情绪,攫取蒙丁的心神。使他不自觉地眼睛明亮,手指欢快地拍打膝盖。
他强迫自己不去思考这件事,将目光移向克罗诺的嘴唇,本能地舔了舔自己的唇角。
“您的嘴唇受伤了。”
克罗诺身体僵硬一瞬,下意识抿起嘴唇,把伤口藏起来。又猛地回神似的,恢复镇定自若的姿态,拿起茶杯挡住嘴唇。
不以为意地解释:“我没有向您说明遇袭那天的事。就在昨天一位可怕的男人,也许就是邪教的人,他袭击了我。”
克罗诺一本正经地说:“也不知从哪里流窜进来一只黑色的大狗,它赶跑了男人,也咬伤了我。”
蒙丁沉默,嘴角喜悦的笑容消失。皱着眉试探地问。“一条黑色的狗?”
“是啊!您铁定没有见过。”克罗诺张开手臂演示。“一条又高又瘦的狗,大得出奇。”
蒙丁咬着下唇,有些为难似的,表情很古怪。半晌,才艰难地笑道。“那还真是一只不讨喜的狗。”
克罗诺点头,慢悠悠地喝着见底的咖啡。
这让蒙丁心情沮丧,他分明清楚克罗诺是在当面骂他,可是却不能做出任何反驳。
那天他可是戴着面具,否认了自己的身份。
不过,瞧瞧!他的小猫已经会主动责怪他了。
“我的礼物,您准备好了吗?”蒙丁又问。“真是失礼,怎么可以让客人一再追问。您可要知道,我有多么期待这份礼物。”
克罗诺手掌一颤,茶杯差点掉落,好在他及时用另一只手托住。
他并非不在意这件事,只是一连发生的事太多,最近思绪驳杂。他便把这件事挤到角落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