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雨太大了。”克罗诺说。他可不想让蒙丁留宿,那会让他一整晚都睡不着的。“您可以再等一等。”
蒙丁耸肩,戏谑地说:“这雨看着会下一夜呢。”
“我这里有几把伞,我去给您取。”克罗诺就要起身,蒙丁抬起手示意他不用动。
“您快去更换衣服吧,克罗诺医生看着太脆弱会生病的。”只是吹了一会冷风,他看上去就要立刻生病发烧了。
“会有人来接我。”
蒙丁微微一笑,抬腿去厨房把刀具装入手提箱,然后提着箱子从克罗诺所坐的沙发边走过,与他投来的目光对视。
“您要快点来拜访我,我会在家中期待克罗诺医生的到来。”他脚步停顿,严肃地说:“您可不要再失约。”
克罗诺点头。“我会去的。”他起身送蒙丁,看着他走入大雨中,沿着石柱行到一半,转过身在朦胧雨丝中向克罗诺挥动手臂。
看不清他的身形,只有斑驳陆离的黑色洇痕。而后,他就一直走向铁门离开了。
帕帕尼还是等在老地方,无聊地拍打方向盘,就像正在激昂演奏的鼓手。一转头,就看见他的老板慢悠悠走到车门旁,拉开车门,像个落汤鸡一样,带着雨水坐进车内,手提箱也放在了车座上。
这一幕显然出乎帕帕尼预料,他拧着眉,搓着自己的胡须,嘴角欢快地颤动。
“瞧瞧您狼狈的样子,好吧,我又要猜一猜了。您是想玩一些悲情的戏码,对吗?”他搔着发痒的嘴唇。“还是说,在克罗诺医生那里,您连一把雨伞也得不到。”
“真可怜。”最后,帕帕尼下了定论。
蒙丁头发像是被浇败的菜叶,完全贴合住脸庞,连眼睛都看不见。衣服更是湿答答地黏在身上,动一动就有大量的水滴滴落。
他双手将头发拢到脑后,把脸上的水迹拂去。“你总是要在每次接我时,不合时宜地说上一些老年人的话。”
蒙丁解开衣领,松开几颗扣子,衣服贴住皮肤的感觉很难受,有点像被蛞蝓吞进肚子里。
“克罗诺医生可是主动说要去拜访我呢,当然也有要送给我一把雨伞,但是我拒绝了。”
帕帕尼一脚踩下油门,转动方向盘,拐出三街区,好在车一直打着火,里面很温暖。
“您是想生病了,让克罗诺医生登门吗?”他的老板真不让人省心,总像个小孩子似的,做一些幼稚的事。
“这可无关。”蒙丁看着身上吸足水分的衣服。不经意就笑了。“我们畅谈得很愉快,我需要雨水降降温。”
“噢!”帕帕尼真想拍拍自己的额头,他无奈地抬起手掌在身前挥舞。“你现在就像陷进恋爱里的青涩的小伙子一样!”
“克罗诺医生都快俘获您了,难道我要主持你们的婚礼吗?”真糟糕!真糟糕!他只送别人上过火刑架,可不知道念圣经,交换戒指那一套。
“好吧!好吧!”蒙丁懒洋洋地将身体陷进座椅靠背里,用手指推着他的脸颊。“你又像个老光棍似的开始幻想了。”
他说:“克罗诺品尝了我的血液,他夸赞是珍贵的秘方呢。”他微微抬起下颚,模仿克罗诺矜持的笑容。
帕帕尼看向镜子里蒙丁有些得意的脸庞。真是的,他承认他开始嫉妒了,他可赞美过他的老板很多次。
“您放进了食物里?”
“是的。”
“真卑鄙。”帕帕尼说:“我以为是您直接喂给他呢。”
帕帕尼偏过头,一边看着路况,一边说:“您最好不要叫克罗诺医生知道,不然您又要被打巴掌了。”
“那只是一个不怎么体面的误会。”蒙丁替自己解释。他已经与克罗诺越发亲近了,正像挚友一样。
“好吧!”帕帕尼耸动他宽厚的肩膀,无奈让步。
他可不能妨碍小朋友的友情,不过,他真想把克罗诺直接捆绑起来,送给他的老板。好叫这陷入“恋情”中的笨小子,直接和他离开塔利亚城。
“所以,您暂时不打算离开塔利亚了,是吗?”
“再等一等。”蒙丁阖目,用指骨顶住太阳穴,打圈揉着。“我需要好好想想。”
帕帕尼叹了口气,算了,随小蒙丁的意吧,他难得碰见让他感兴趣的事。反正有他在这里,总不会叫他出事的。
“您可不要睡着,会感冒的。”帕帕尼提醒。
蒙丁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对了,明天让餐厅开业吧。”
“您准备工作了?”帕帕尼诧异,车开进五街区,沿途的树木快速掠过。
“克罗诺向我询问,什么时候开业。”
帕帕尼小声咕哝几句。
之后,他再没打扰蒙丁休息,到了家门前,好在他来时带了伞。帕帕尼撑伞护着蒙丁进屋;然后催促他去把衣物换了,再洗个热水澡,才能去睡觉。
蒙丁顺从地照办了,但他还是在第二天早上发起烧来。
帕帕尼把药片碾成粉末,用热水冲开,扶起蒙丁让他小口喝下。他娇气的老板不肯吃药,像无理取闹的小孩一样,根本咽不下去。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帕帕尼生气地举着水壶。“您就是昏了头!”
蒙丁被包裹进厚实的被子里,额头敷了浸泡冷水的毛巾。
他脸颊红润,嘴唇干燥,正像条鱼一样张合嘴唇。偶尔还要咳嗽几下。
“睡一觉就好了。”蒙丁迷迷糊糊地说。
帕帕尼有些生气,在地板上来回踱步,顺便把蒙丁的拖鞋踢到床头柜旁。
“噢,您真是…真是的!”他单手叉腰,头痛地拍打额头。“我要留下照顾您,您现在这样可离不开人。”
“不用。”蒙丁费力地把手臂从被子里抽出,有气无力地摇晃。“睡一觉我就会康复的,餐厅该开门了。”
帕帕尼脚尖点着地板,哼了声。“您还想着克罗诺医生会来餐厅与您见面吗?”
他很焦急的模样,语气也很冲。骑士守则可没有教过他,要怎么让一个被迷惑的小子清醒过来。
蒙丁嗓音沙哑地笑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这么生气。”
帕帕尼不自在地挠着后脑,眼睛胡乱转动。“自从我照顾您以后,这还是您第一次生病。”
“别担心,这只是个小感冒。”蒙丁还在笑,用他那张让人忍不住亲近,流露几分稚气的脸庞。
帕帕尼大声说:“您看着快变成一根红辣椒了。”
蒙丁笑得咳嗽几声,“好了,帕帕尼。让我休息一会儿。”
他托长语气,阴阳怪气地嘀咕:“真是的…真是的。”
“我会去把那该死的餐厅打开,但是管它中午有几个客人,我可是要回来看您有没有退烧。”
蒙丁点了点头。
帕帕尼一边叹气,一边俯身触碰蒙丁脸颊,发现的确不是很烫,才不情愿地转身准备离开。
在他即将迈门出去时,蒙丁转过头,小声说:“帕帕尼,不必感激我救了你,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拯救我。”
帕帕尼脚步停顿,身体僵硬得几乎发出齿轮摩擦声。他转了下头,又转回去看着地面。
“您…说这个干吗?我看你要烧糊涂了,好好休息吧。”他轻声关上门,下了楼梯离开了。
当年有骑士为他打开监牢的门,送来他的佩剑。那是为他单独锻造的重剑,他带着那把剑杀出监牢,一路逃亡到塔利亚城,最后他都不记得是倒在哪一个巷子里了。
是尚且年幼,却格外瘦小的蒙丁捡到了他,用满是伤痕的手,将沉重的他拖回储藏室,又去带回了他的剑,悉心照料他直到能行走为止。
帕帕尼始终记得,醒来时。正蹲在他身边的孩子,有着怎样一张可爱却苍白的脸,就像从未吃饱饭一样。眼睛比他亲手杀死的人的眼睛,还要空洞死寂。
后来,他知道发生在这个孩子身上的事。于是他做了当初送那个女孩离开时一样的决定。
他准备杀了那个男人,然后抚养他长大。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个孩子出奇的坚强勇敢,他亲手处决了那条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