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兴野怔了怔,依言挪了一步,重新浸入深橘色的光线中。
虞念这才回过身朝他继续说下去:“你知道我以前怎么背课文吗?我拿着语文书去剧团找师傅,可有时候师傅不在,我就只能假装路过剧团门口那一条商铺,挨家挨户地往商铺里看,谁家得空,就拿着书进去。”
“别人作业本上签的都是家长的名字,我呢?”她笑了笑,那笑容是硬扯,“粉馆老板,王玲;旺旺小吃店,张平……”
她的声音开始发颤。虞念将手背到身后,用力掐自己的小臂,靠那阵锐痛提醒自己保持平静。
“西西的爷爷看我太懂事,心疼我,就把西西带到剧团来陪我。那是我第一个同龄的朋友——不是叔叔阿姨,是和我一样大的孩子。从那以后,我脸上才有了笑容。”
“你知道吗,我在高中还穿着小背心,是西西把我脱进了文胸店”虞念的思绪开始回溯。
“我也变得更‘懂事’。背完课文,就去帮粉馆的阿姨擦桌子,或者帮小吃店老板打包。做一会儿事再回家。西西成绩不好,我就教她学习方法,无非就是套公式、刷题……大家都喜欢懂事的我。”
说到这里,她的呼吸已经明显乱了。手指在背后愈发用力,拧转那处早已肿胀淤青僵硬的皮肉。可情绪还是冲垮了堤坝——
她忽然指向江面,声音嘶哑地喊出来:
“为什么我都这么懂事了……我爸爸还是不要我?”
“他还要从这儿跳下去的!”
话音落下时,天旋地转。心脏痉挛的收缩,她几乎无法呼吸,双腿像灌了铅一般向下沉去——
但比崩溃更先抵达的,是周兴野的拥抱。
他抱得很用力,几乎要把她揉进身体里。他没有说话,虞念却感觉到他也在颤抖。
她的眼泪在他胸口无声汹涌,是压抑到极致的呜咽,最后化作无法自抑的痛哭。
她没再掐自己,周兴野温暖的怀抱好像在和她一同抵抗那些沉重的情绪。
哭声渐渐低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身体也不再那么紧绷。
周兴野这才开口。
“虞念,”他叫她的名字,很郑重,“你听好。”
“你爸爸离开,不是因为你不够好,不是因为你不够懂事。”他每个字都说得清晰而缓慢,“他们做出的选择,责任在他们自己,不在你。你那时候只是个孩子,你已经做得……比任何大人都要好。”
虞念在他怀里轻轻小声啜泣。
“你帮邻居擦桌子、教西西学习,不是因为你想讨好谁,那是因为你本来就是个很好、很温暖的人。”他继续说,“你的‘懂事’,是你骨子里带的,不是为了讨好别人,更不该用来惩罚自己。”
他感觉到她的呼吸似乎平缓了一些。
“至于你妈妈……”周兴野的声音沉了沉,“你像她,这从来不是错。这张脸是你的,人生也是你的。你可以用它去笑,去爱,去过任何你想过的生活”
最后,他稍稍退开一点,双手扶住她瘦削的肩膀,迫使她抬起泪痕狼藉的脸,直视着她通红的、却依然清澈的眼睛:
“虞念,看着我。从今往后,你不需要懂事,我会是你的依靠。”他拇指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拭过她脸颊的泪痕,动作带着无比的珍重。
虞念微微挣脱他的手掌,别过脸看向江面,声音在风里忽大忽小:
“你爱我一天,我信;你爱我一年,我也信。可一辈子?我不信。”
她嘴角弯起一个苍凉的弧度,“你的工作性质特殊,你的爱总会在反复奔波的途中,一点点消耗殆尽。我也会在一天天胡思乱想中,对你失去信任。”
周兴野急切地扳正她的脸,让她面对自己:“虞念,我可以在星市买房安家。”
虞念笑了,拍了拍他的头:“别傻了。你明明知道不是买房的问题,感情上头时的多巴胺足以让男人和女人失去理智,但那个人不会是我。”
周兴野没再多争辩,只是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那个吻很轻,带着疼爱与怜惜。
虞念感受到额间唇瓣的温度。一滴滚烫的泪从周兴野眼眶跌落,掉在她虎口。
她也没再开口,只是将头靠在他胸膛,感受这一刻彼此相拥的世界。
虞念情绪渐渐平复,在周兴野怀里轻轻动了动,想要推开他。
周兴野却收紧了手臂,将她搂得更深。他低沉的声音贴着她的耳畔响起:“别再推开我……至少今天,别推开。”
“嗯。”虞念低低应了一声,心里默默想:就让我做一次灰姑娘吧。过了今天这个生日,我不会逃走,我会自己脱下水晶鞋。
“可是再不走,要赶不上晚饭了。”她声音带上了一点甜甜的撒娇,“我的男朋友。”
周兴野明显怔了一下,瞳眸随即微微扩大。他将她的肩膀拉开一点点,目光深深看进她眼中:“再叫一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