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口中品尝到铁锈腥味,方砚清这才渐渐平复,终从那场旖旎迷梦中,勉力挣脱。
赤足踩上地砖,方砚清仿若全然未觉脚下刺骨寒凉。
大步走到案后,他将上头搁着的残余凉酒拿起,丢开壶盖,仰头将酒液尽数灌下。
浓浓酒气肆意弥漫,潺潺酒液顺着他上下吞咽的喉结滑落,将本就汗湿的内衫弄得黏在身上,更令人不适。
方砚清憎厌的目光落在腰间,转身进到用屏风隔出的内室。里间传出入浴的漓漓水声,下一瞬,被彻底浸湿的内衫叫人远远丢开。
裹了一身寒气,方砚清从盛满凉水的浴桶中步出,并未擦去滚滚滑下的水珠。
就这般借着月色,他一步步走到榻前,在深青的地砖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足印。
随手取了干净的衣裤套上,并未点灯。
敞着衣襟坐在榻前,他身子前倾,双手撑在膝头,继而交握。视线落于掩入黑暗的墙角,方砚清双眼微微眯起,拇指交缠,徐徐环绕。
方才的那场梦,到底代表了什么?
及至弱冠,他从未做过这等诡谲绮靡的梦。偏似冥冥之中有感,方砚清很清楚,梦中一人,定然是他。
依梦中景象,另一人,则是一目盲的女子。
方砚清眸光森冷,眉宇间显露出一分阴狠与郁气。他细细回想所有接触过的人,非常肯定,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
当然,若真被他寻出这样一人他很乐意让那人体验谛听所有拷问的手段。
不管是入梦术,还是虫蛊、魇胜,他都会让那暗中操控之人,有来无回。
按上眉心,方砚清重重躺回榻上,面色一瞬白了几分。
最近一年,他的头痛之症越来越严重,如今已然发展到不饮酒便不能入睡的程度。
偏偏那些酒,在他饮来,尽皆寡淡似水。
唯有一坛从洛水村带回的酒,只消一盏,就能让他一夜安眠。
偏头看向窗外,兔晖满窗,月华朦胧,其间隐有人影浮现。
阳光之下,她似是跑马跑得热了。
脱了外头的裘衣,只着那件碧色胡服,细细缝了晶石珠子的帽檐在她面上印出一圈五彩华光。
贺七娘在马背上笑得恣意,眼里都盛满愉悦的光。
远松叫回二人饮茶时,她就那样手握马鞭,跟在栴檀身侧,言笑晏晏。
额角碎发被汗湿,黏在她泛红的脸颊
那一瞬,他端着茶盏的手莫名一紧,突生一念。
他想问问她,愿不愿意随他去东都?
所幸,理智很快回笼,他这才没将这种狼狈无状的话脱口而出。
本就是一时兴起,这才仿着许瑜的性子接近她,玩一场居高临下,单看她深陷其中的围猎游戏。
既为猎手,旁观猎物泥潭深陷,逃无可逃,这才更有意思。
温柔、良善、俊雅、翩翩君子?
呵,字字句句,皆不是他。
抬起手,冷眼见月光沿指缝漏下,方砚清一点一点,攥紧指尖。
————
贺七娘托了店家,将那身胡服送去浆洗。
只裘衣这等不好见水的物件儿太多,贺七娘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去趟成衣铺子,看看这样一身衣物得多少银钱,好将钱还给方砚清。
贺七娘捏着钱袋心疼之余,倒也还安慰了自己一番,权当是今年为自己置办了生辰礼。毕竟,那件裘衣少说也能穿好几个冬日。
今日,是她同人约好的,签契书的日子!
特意起了个大早,她将自己拾掇好,抱着小来宝一起,便下楼准备去铺子那里。
这小犬连日被关在屋子里,很是郁郁。
贺七娘瞅着,感觉它眼神都少了光彩,因而今日特将它也带了出来。
正好,也让它熟悉熟悉他们将要暂居的“家”。
好好休息了一夜,再加上栴檀送来的药膏,现下大腿内侧虽还有些隐隐作痛,但好歹不似当时,一落地就抖得整个人往地上跪。
就是这下楼的时候,还是有些痛苦难言
慢吞吞下了楼,贺七娘一眼便发现抱了佩刀靠在门前,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外头三三两两过路行人的栴檀。
“栴檀?”
经了昨日,贺七娘现在对栴檀很是亲近,连带着与他们相处,也轻松自在了许多。
“你怎的在这儿?二郎今日出门这样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