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七娘这会儿静下来后,细细想去,心知若非她曾经历过前世那一幕,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维持眼下镇定。
可是,方砚清缘何会遭遇今日之事,他又到底是怎样的身份,她也全然不想过问。
正如她之前所想,人与人之间的相处,纵是再亲密无间,也得给彼此留一处空间。若对他人想要隐瞒之事刨根问底,那便是过界了。
方砚清从未对她提到过他为何来伊州,想来,这便是他不愿意让她知晓的界内之事。
更何况,她此时此刻才察觉到,对于方砚清,她竟是这般的不了解,也是这般的,未曾上心。
贺七娘收回视线,转而盯着自己的脚尖,并长叹了一口气。
顺着今夜之事抽丝剥茧,方砚清性情的变化,其实早在他们戈壁重遇之时,就已有了苗头。
偏她先入为主,只将人当成洛水村的方夫子,总去刻意忽视那些违和的,与以往不同地方。
她只道他应是为家中事务所困,心生郁气。只道他是换了服貌,这才会让她生出他好似变了个人的错觉。
却不想,原是他一直将自己的性情、自己的病症,压抑得这般深。
归根结底,其实是她厚颜无耻地将方砚清视作挚友,却连最基本的关心,都没有给予他。
好在,即便今夜见了方砚清那般乖戾无常的样子,在片刻的心惊与慌乱后,贺七娘仍没有对他生出类似于惧怕、厌憎、埋怨的情绪。
是他,在她孤立无援之际伸出援手。
是他,在无际黑暗中,给予她一份关怀与照顾。
还是他,在她死里逃生之际,无声予她安抚。
无论是洛水村中,青衫温雅的方夫子,还是今夜这个性情乖戾,下手狠辣的方砚清,她永远都会站在他身后,支持他,陪他度过难关。
鬼使神差地直起腰,贺七娘趴在火炕边沿,伸出手。
贺七娘想要为方砚清展平他皱成一团的眉心。
“娘子,我们”
火速收回手,贺七娘砰地一下靠回木柜前,飞快眨眼,竭力控制面色如常。
看向门口,远松和栴檀正一前一后地打起门帘,走进屋来。
很好,他们还没有发现。
心神稍定,贺七娘看眼他们手中拿着的东西,轻声问道:“是要为他清理伤处吗?”
得了肯定的回复,贺七娘挪动身下胡床往一边去,将火炕前的空处腾得更大了些。
远松放下手中端着的热水,率先走上前来,为方砚清宽衣。
一面同贺七娘道谢,远松一面将手探向方砚清的腰封。将其散开搁到一旁后,他又抬手,解了那身青衫的衣襟系带,并一点点展开那副溅满血的衣襟。
青衫之下,白色内衫隐现,微敞的衣领交合处,是方砚清微微凸起的喉结。
再往下,竟是连内衫的衣襟,也被浸透外衣的血渍染出些许暗红。
远松继续手下的动作,正触及方砚清内衫的系带,却突然顿住动作,猛地回头看向贺七娘。
远松犹豫着开口:“娘子”
贺七娘本是紧盯炕上,满目担忧。
突然对上远松的双眼,登时被吓得身子后仰,后背死死贴在木柜前,瞪大双眼盯着他。
二人大眼瞪小眼。
在这片沉默中,贺七娘先将视线下移,沿着远松的手,落到方砚清的衣襟处。而后,又慢慢将视线移回去,不知就里地看向远松。
脑内再度灵光一闪,贺七娘一下想到了什么,轰然间,面红耳赤。
没被控制的那只手摇出一片残影,贺七娘连连白头,拼命找补。
“我没有!我没看!我也不会想看!”
“我方才只是在看窗外的雪!”
与此同时,远松亦已继续说出他的未尽之言。
“娘子家中可有剪子?郎君这边的袖子得剪开才行。”
乍然听到贺七娘高声叫嚷,远松都没能反应过来。
嘀咕一声看什么后,他就一脸怔愣地看着她,眼底满是疑惑与不解。
冲他眯起眼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贺七娘将手指向屋内矮柜,有气无力地说道。
“在那头的矮柜里,栴檀,劳你帮取一下。”
说完,她将头砰地砸向身后的木柜子,在栴檀担心的目光里,痴呆呆地笑。
这边,远松拿过剪子,打算把衣袖延伸到衣襟的布料剪开,借以让方砚清受伤的手臂露出。
咔嚓一声,剪子陷入裘衣。
“且慢!”
慌忙伸手拦住远松,贺七娘抿了抿嘴唇,看一眼尚且人事不省的方砚清,颇有些难为情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