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道,已经变得大伙不太认识了。或许要走出几十里地,到满是牧场、农田的乡间,才能见到以往熟悉的一切。
种田收益的提高,吸引了很多放牧的党项人定居下来。
人都是趋利避害,向往美好生活的。有的牧人或许难以转变过来,还想坚守传统的生活方式,但更多的人被利益吸引,抛弃了过往的生活,开始半牧半耕。
官府趁机将其编户,充实州县丁口。部落缓缓消亡,村庄慢慢增加。
还有一些部落贵人子弟入县学读书。
教谕们口绽莲花,说什么刘崇望祖上是匈奴人,当了翰林学士;元稹祖上是鲜卑人,当过宰相;王镕祖上是回鹘人,当了节度使;李光弼,契丹人,平乱战功第一,比郭子仪还高,当了郡王,等等不一而足。
一番话说得入学少年们热血沸腾,认认真真读书,打算好好考学。
而等他们这一代人成为中坚后,灵州党项,或许也将成为历史。
屠刀是达不成这种效果的,相反只会招致越来越多的暴力反抗。
但经济指挥棒和社会阶层的跃迁通道,却可以润物细无声地达成这一切,而且更加牢固。不会某一天出个李元昊、张元昊什么的,直接和大家说,以前汉人欺负我们,现在大伙都剪了头发,反他娘的!
但现在:老子自愿的,关你屁事!
李元昊们再没了生存土壤……
张三休息够了,挑着箩筐起行,往中潬城而去。
农人从田里挑了一些个大的芜菁,也一起挑着往城里赶去。
三月
清晨寒冷而明澈,早起的鸟儿唱着歌,松鼠摆着毛茸茸的尾巴四处闻闻嗅嗅,啄木鸟不停地发出笃笃声,仿佛一连串的问候。
李四站在院子里,手起刀落,一块又一块羊肉被他切割开来。
今天住进了一大群西域胡商,出手阔绰,得好好招待一番,赚点钱回来。
国朝的驿站,对官府来说,可真是又爱又恨。
好处自不必多言,传递军情、公文,官员、军将往来公干,都少不了驿站。
坏处则是花费太多了!
玄宗朝时,全国水陆驿站共有一千六百多个,朝廷每年拨款超过150万缗,但这点钱根本不够用。
除了朝廷拨款之外,驿站一般还有三个经费来源。
其一是州县拨款,这个数额与朝廷拨款不好比,只能作为小小的补充。
其二是驿站封田,原则上是每一匹马给田四十亩,若附近有牧田,则一匹减五亩。
一匹马肯定不需要三四十亩地来养,这个其实是让驿站放租给他人,获取收入的。最高等级的驿站有驿卒二十人以上,马六七十匹,小的就只有两三人,不到十匹马。
第三笔收入是对外经营。
国朝的驿站,一般都修得不错。楼阁厅堂、马厩仓库,有的还有池沼、树林,住宿的房间也很多。因为处于交通要道之上,驿站内又风景清幽,可凭栏赏月,临湖饮宴等等,经营收入还是非常不错的。
平心而论,从宋朝开始,驿站建设是越来越狭小简陋,唐代的驿站应该是最豪奢的,也是花费最多的——现在知道为何行军在外,将领们都喜欢住驿站了吧?
安史之乱后,朝廷渐渐负担不起这笔开支,于是驿站体系日渐破败。
以山南西道的褒城驿为例,开元年间,厅堂庭廊有好几座,非常宏伟,厅外有池沼,可泛舟、垂钓,夜间可凭栏赏月,几乎就是座园林。
后来呢,“视其沼泽浅混而污,视其舟则离败而胶,庭除甚芜,堂庑甚残。”
现在的各地驿站,很多又恢复了初唐年间的办法,交给地方富户自己经营。只要保证往来信使、官员的住宿、交通需求,其他一概不管了。
这些承包的富户,既是商人,也是朝廷官吏,说起来也是大唐特色,商人亦可为官嘛。
朔方镇内的驿站就全国范围来说,密度不算高,远远达不到规定的三十里一驿的程度,百里能有一驿就不错了,地广人稀,修多了也是浪费。
千金堡作为灵州一个比较大的仓城,储备了大量军粮。附近又是上好的农业地带,人口不少,因此在仓城以东离黄河不到十里的地方设了个驿站。
这个驿站就是由驿将带头经营的。
驿田不多不少,种牧草之外,还有部分可以放租给党项人。幕府每年象征性拨点钱帛、羯羊下来,他们再自己对外经营,对驿站内的十个人来说,生活还算过得去。
“乒乒乓乓”将一堆肉剁好后,李四让一名少年驿卒去生火烧水,准备煮肉。
驿站内的破房子是灵州及怀远县征发民力帮修缮的,稍稍恢复了一些百余年前的光彩。
胡商们看了也很满意。
私人旅社那种,房子差、地方小、吃得也不行,与驿站不好比。
“胡饼一百张,做好了没有?”李四擦了擦汗,在后院内吼了一嗓子。
“驿将,还有最后二十张,快好了。”有驿卒回道。
“回鹘乳浆五坛,赶紧送过去。”又有人吼道。
回鹘乳浆,驿站内没人会做。不过怀远城附近住了数千户回鹘人,都是银枪都军士家属,其中不少人也开始做起了自己的小生意。
驿站,往往是这类小生意的依托。他们以此为核心,提供各种驿站不能提供的服务。
水很快烧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