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都头,未得军令,不可擅自动兵。”徐浩严肃地说道:“无大王之命,将士们不会跟你走的。”
杨悦冷冷看着他。
徐浩夷然不惧,手已经抚到了腰间剑柄上。
“罢了!”杨悦长叹一口气,道:“扫荡完周边诸部,便班师吧,请大王定夺。”
徐浩生硬地点了点头。这个疯子,年逾六旬,没几年好活了,居然还想冒着全军覆没的风险去搞事。
“我会押一些鞑靼酋豪回去,大王或要册封几人。”徐浩说道。
“册封?”杨悦一愣,心说难道夏王要称帝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怕是要让那些鞑靼酋豪承认他是无上可汗,以可汗的名义册封。
哼!想到此节,心中更是腻味。好好的大唐节度使不当,非得当草原可汗。实在不行,你便是称帝也好啊,非得用可汗的名义来,这是当定了草原共主么?
“乱来!”杨悦嘟囔了一句,终究没敢大声。
徐浩又坐回了胡床,心中也舒了一口气。
第二件成就
十一月初的时候,邵树德已经在丰州住了好些时日。
他没有去条件比较好的州城或天德军,而是住在西城老宅。
因为赵玉已经怀孕了,邵树德特别嘱咐路上不用走得太快,慢慢西行即可。另外孩子们的学业也不能落下,每天都要学习。
赵玉怀孕这事,其实是必然的。自从在绥州重温旧梦,话说开了之后,每次恩爱到最后,两人总是紧紧搂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有人怀孕,也有人失落。魏国夫人陈氏三个月前产下一子,结果还未及取名,数日前收到消息,夭折了。
孩子出生面也没见到,邵树德固然郁闷,但他更关心陈氏的状态。这几日不断写信,搜肠刮肚,借着当初跟韦庄学过长短句的掩护,给陈氏写了不少情意绵绵的宋词。
陈氏是个成熟、睿智、冷静的御姐,以她的才学,当然知道邵树德几斤几两,这些长短句定然是夏王身边的无耻文人进献的。不过能搏她开心就行,邵树德脸皮厚,无所谓。
心情不佳之下,邵大帅连底下人送来的阿布思家的十余女眷都懒得临幸了。其中一对双胞胎少女,高鼻深目,蓝眼睛,煞是可人,先收起来吧。都是自己的女奴,以后想玩时再让她们过来服侍。
“若要控扼草原,丰、胜、灵三州须得有些模样。”行走在覆满积雪的田野里,邵树德对着刚从长安回来述职的赵光逢说道:“自秦以来,不断移民实边。但要让这些百姓安定下来,可不容易。”
“先祖正元公躬耕于西城,尝言狼山山洪频繁,泥沙、石头连年滚落,大河早晚有一天要改道。”邵树德道:“若改道,便是一场灾难。”
阴山山脉,从西到东分狼山、朝那山(乌拉山)、大青山。
“正元公果有大智慧。”赵光逢真心实意地说道。
一个在乡下种地的农人,能从山洪暴发,裹挟泥石下来的事情上看出黄河改道,确实可以赞一声大智慧。
“贺兰山与阴山之间,其实有一道缺口,在永丰县西境。”邵树德又道:“这里经常刮西风,长年累月之下,沙碛的沙子被刮过来,挤压河道,也会令河床上升。”
“不过长远来看,不是坏事。”邵树德笑道。
他后世看过一篇文章,讲的是因为地质活动,阴山山脉一直在上升,河套平原持续下陷,然后再因为黄河河床持续抬升,最终于清朝年间被堵塞,大河改道南线,不再走北线阴山南麓的乌加河了。
这其实并不是坏事。
正因为黄河河道抬升,使得后套平原可以充分利用黄河水源,大建自流渠灌溉,有清一代,后套平原得到了大发展,堪称塞上明珠——乌梁素海也是那时候出现的,汹涌的洪水无处可去,于是形成了大型湖泊,而此时还是一片水草丰美的草原湿地,永清栅的养马处。
“丰州现在有19200余户、10万1000余口,不少了。历朝历代,能达到这个数字的,也就秦汉时代的大手笔移民。每年产出一百余万斛粮豆,肉奶数量难以估算,我得大利焉。”邵树德说道:“有这些百姓在,我才能持续在碛南、碛北用兵。”
其实,丰州的开发是花了大力气的,因为目前黄河河道还是比较低,不是每个地方都能开挖自流渠,于是大建提水车。最开始是想用商业运营的方式,让制作提水车的都作院的某个部门独立出来,自收自支,用利润改善设备,持续迭代。但后来发现没用,老百姓不愿为了灌溉买水。
没办法,只能用赋外科敛的方式来了,其实就是多了一种苛捐杂税,老百姓反倒认可。
这就离谱。明明对双方都有利的事情,纯商业的模式搞不来,非得上行政手段强制。目前丰州各县代收这笔费用,然后转交给独立出来运营的大丰农具会社。可想而知,这笔费用收了多少,转交多少,中间一堆麻烦事,损耗极大,其实是不利于商业运营的。
但不管怎样,还是有积极意义的。
艰难以后,因为时局混乱,天下各道州的商家普遍以行会结社组织抱团取暖,会社大行其道,这在一定层面上推动了商业的发展,到宋朝时逐渐繁荣。
大丰农具会社的存在,至少破开了相对保守的社会形态。见得多了,认识充分了,早晚有一天老百姓会接受这种购买农业灌溉服务的新生事物,因为确实对双方都有利。继而慢慢推广到其他方面,整个社会的商业氛围会进一步浓厚。
发展,一定要符合客观规律,建立好一个可以持续稳定运营的模式,催生出能够滋养新技术、新事物的土壤,供应端和需求侧都要普遍存在,这才是最重要的。
“大王,数百年前秦汉移民实边,数十万口,规模巨大。这些汉地百姓最后要么被杀光,要么被胡人掳去,成了新胡人。如何维持关北的稳定,没有外患,这才是最重要的。”赵光逢说道:“安北都护府该恢复国朝盛时的管辖地域了。”
汉地用汉法管制,草原用草原之法管制,与其他无关,只和生产方式和文化习性有关。
至于民族、血统啥的,都不是主要的。
高句丽亡国之民被强迁到了淮南,突厥、昭武九姓等族几十万人去了河南、关中。安史之乱后,李正己那一票汉、奚、契丹、高丽混杂的人又去了山东。南方也在持续编户蛮獠,很多州县人口大增。
他们只要采用了汉地的生产方式,沉浸在汉地文化之中,编户齐民,基本就融入汉人社会了,成了“新汉人”,几百年后谁知道他们祖上曾经是羌、胡、蛮、獠?
同样,汉人去了草原,久而久之,就是胡人。吐蕃化的河陇汉人就是最好的例子,被草原胡人掳去的汉人同样如此。不同的地理环境和气候,决定了不同的生产方式,塑造了不同的民族性格和文化,你不能强行用一种方法来。
“一步步来。这次先把黑城子那一片纳入进来。”邵树德说道。
杨悦突袭回鹘牙帐并获得大胜的消息已经传回。
斩首一万三千余级,俘四万余口,牛羊杂畜六十多万。俘斩之中,绝大部分都是鞑靼人。从中也可以看出,高昌回鹘对嗢昆河流域的重新征服,早晚会是一场幻梦。他们确实没有太多的精力东顾了,以至于在征服之后,只能留少许人马驻守,当地的主要人口还是西迁过来的鞑靼。
一旦回鹘露出颓势,鞑靼人肯定会有异心。更何况此时仍然有鞑靼部落不断西迁,未来会怎么样,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
“大王准备怎么管回鹘牙帐?”赵光逢又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