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水,后世叫汝河。汝河封冻,在那个年代也是要被大家围观的,因为比较少见,非得特别冷的时候才会遇到。在交通不发达的唐代,这就是一条交通动脉,无论怎么拔高其重要性都不为过。
夏梁战争,双方二十余万人马相持,夏军靠黄河转陆运,然后转水运,将物资运往前线。梁军靠颍、涣、涡、汴、蔡等水系转运物资。不然的话,相持大半年?大家都破产了。
“颍水也已经全数掌握在我们手中了,这同样是一条水上通衢大道。贯通洛、许、陈、颍四州十二县,甚至比汝水更重要。”
“今年冬天枯水期,为父准备发动汝、洛、陈、许、颍五州百姓上河,进一步疏通汝、颍水系。这对于咱们有莫大的好处,不仅仅是战争方面有好处,钱粮方面的好处其实更大。”
“二郎转运了这么久粮草,当对其感触颇深。”邵树德说道:“打仗是需要钱粮的,军馈不继,自寻死路。庞师古明明还可以在颍东坚守,为何仓促撤退?粮馈不继也。”
说罢,邵树德又仔细给邵承节分析了河南几个主要产粮区。
“河南诸州,粟米产量当为第一,其次是小麦。粟之产区,陈州、蔡州的粟米很有特色,曾多次上供嘉禾。代宗出生那年,就因为豫州上供嘉禾而取名豫。代宗登基后,豫州改名为蔡州。陈、许、蔡,富饶之地也。”
“小麦产量不及粟米,河南府为产麦重镇。景云到开元年间,东都曾三次上供瑞麦。开元十三年,寿安人刘怀家培育出了两岐、三岐、四岐、六岐麦,生熟与众麦殊色。汝州亦产麦较多,广德元年元结曾有诗云‘将家就鱼麦,归老江湖边’,可窥其一斑。”
“未得河南之前,天下人虽惧怕为父手里的大军,但还并不特别担心我席卷天下。可若得了河南,天下震怖。何也?实因河南乃风水宝地。洛、汝、陈、许、蔡不过五州之地,天宝年间便有三百万人,得之可为天下雄藩。河东形胜之地,一府七州,却只抵得这五州一半实力。”
邵树德讲了许多,邵承节听了大为叹服:“阿爷怎懂这么多?又要行军打仗,又要和那帮文武将佐斗心眼,还要……”
“哼!”邵树德又赏了爱子一个暴栗,道:“以为阿爷终日玩女人么?”
邵承节有些委屈,嘟囔道:“女人有什么好玩的……”
“粮食产量要高,离不开灌渠。”邵树德又道:“河南有渠、陂、塘数十处,几乎是前隋的两倍。其实朱全忠这些年一边打仗,一边大力整修陂塘灌渠。他是个有眼光的人,能在河南大杀四方并不意外。这些设施,亦要整修。不修的话,这些地方等于白打。”
“不要只顾着打打杀杀,眼皮子那么浅。”邵树德忍不住又要赏儿子一个爆栗,最终还是忍住了,道:“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今冬整修河道,先维持航道畅通。为父的很多计划,离不开水运。陆运,太费事,太麻烦了。内河港埠兴旺发达后,再带动其他地方。百姓富裕,军士能战,天下便能长治久安。”
“阿爷莫不是想要通过水路卖羊毛?”邵承节突发奇想,问道。
邵树德一愣,心想这句话的水平可不低啊,有点意思。
“不光卖羊毛,还运粮食、运煤、运砖瓦、运木材、运铁器,没有航运,这些作坊就做不大,始终只能在方圆数十里的范围内发展,局限太大了,永远别想弄出什么新东西。”邵树德说道:“你能想到这一点,为父很高兴。再问你一遍,这些是不是比打打杀杀有意思?”
“是。”邵承节不敢乱答这个送命题,老老实实应道。
“那疏浚汝水、颍水河道之事,便由你来监督,如何?”邵树德虽然是用询问的句式,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儿知道了。”邵承节应道。
邵树德满意地笑了笑,抬头看向河道。
虽然下着雨,但汝水河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只依然穿梭不停。它们满载粮食、器械,输往襄城,陆路转运一段后,再通过颍水、蔡水体系向北运输,支持许州行营的大军向北推进,直逼汴州,慢慢收紧朱全忠脖子上的绞索。
铁盘
修武县的魏氏铁匠铺送来了一件特殊的东西。
邵树德亲自操刀,把一块羊排摘下来,然后开始切上面的肥肉。
木炭静静燃烧着,炙烤着铁盘。在看到铁盘温度差不多之后,邵树德将肉扔在上面。
肥油慢慢汇聚在中间,金黄色的肋排散溢着香气,勾起人的食欲。
大铁盘,应该是魏氏铁匠铺这几年来最大的技术突破了。
大块的铁做不出来,不光制约着军工产业,也极大制约了民用铁器的发展。你看,有了铁盘锅,烤的羊肋排就是香。
“儿郎们,把我的酒打开。”邵树德哈哈一笑,坐到了一旁。
李忠抢上一步,继续烤肉。
当年他父亲在河套草原为夏王煮肉,如今儿子又在铁盘上烤肉,父子两代人都得信任,贵不可言。
一脸风尘之色的陈诚、赵光逢二人终于赶到了汝州。郭黁跟在他俩身后,神态略略有些拘谨,不过也渐渐有了几分大人物的气度了。
绥州时代走过来的铁林军判官,这份资历自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铁林军过来了,但王妃折氏及一干人等还留在灵州。“礼同王妃”的赵玉在五月底诞下了一子,让邵树德一直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昨日,他亲自取名“端奉”。至此,已有嗣武(赵氏)、承节(折氏)、勉仁(封氏)、观诚(诸葛氏)、惠贤(裴氏)、明义(折氏)、慎立(江氏)、端奉(赵氏)八子,邵氏家族人丁渐渐兴旺了起来。今后应该还会更加兴旺,毕竟金仙观的生育预备娘子军的规模还是可以继续扩大的。
这次大封、诸葛氏也带着三子、四子一起过来了,这俩儿子一个十岁、一个九岁,可以继续接受高一级的教育了,包括实践教育。
产自夏州的葡萄美酒打开了封盖,邵树德亲自给陈诚、赵光逢、郭黁以及萧符四人倒酒。
刚刚放下酒坛,想了想,又起身给侍立一旁的某位工匠倒了一碗。
“你是嵬才家的十一郎吧?潜心钻研冶铁,不错,这碗酒赏你了。”邵树德笑道:“回去时再赏你两坛夏州葡萄美酒、两坛朔方生烧,自己找车拉回去吧。”
十一郎闻言喜上眉梢,连连称谢。
“听闻你在汝州曾试制过器械,比起修武如何?”邵树德问道。
“某在梁县采汝煤,打制了十余件器械,刀枪剑槊都有,还与人合制了一领札甲,都不太行。”十一郎回道:“兵器易脆折,甲胄也很容易被重箭贯通。”
“那不和关北煤一样?”邵树德皱起了眉头,问道:“修武煤为何不这样?”
现在夏军所使用的器械,大部分还是用木炭冶炼打制,少部分开始用修武煤冶炼制造,效果不错,至少看起来不比木炭冶制的差。但也仅只能用修武煤,换成其他地方的,比如同州煤、汝州煤甚至河南府的煤,效果就差远了,供军使衙门核验那一关过不了。
本来魏氏铁匠铺就以量取胜,其实兵器质量算不得好。与野利氏经常出一些精品不同,嵬才氏擅长打制质量不好不坏的中等军械。而既然是走量了,那么如果质地很差,便是贵为“皇亲国戚”,这买卖也是做不下去的,甚至要被武夫们找麻烦。
“应和大王所说一样,汝煤中有许多肉眼看不出的杂质。”十一郎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