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敌鲁没想到邵树德提起这种陈年旧事。以契丹如今的心气,当然不想当过气大唐的藩镇了,但这话又不好明着说,一时间愣在了那里。
“殿下,契丹固为大唐藩属也。唐室在,则契丹忠,今带良马五百匹而来,愿进献给大唐天子。”萧阿古只说道。
这话软中带硬,夹枪带棒,邵树德听出来了。
萧敌鲁暗暗瞟了一眼阿古只,皱了皱眉,似是在责怪他说话不知轻重。
邵树德招了招手,一名青年军校走了过来,行礼道:“殿下。”
此人赫然便是拓跋彝昌,拓跋思恭之孙。
金仙观主拓跋蒲无子,一直把这个侄儿当做儿子来看待,多次吹枕头风。而拓跋彝昌确有几分本事,之前带着拓跋氏的年轻子弟远赴燕北,加入奴部,然后又被选上了宫廷卫士。
“此为昔年拓跋党项嫡脉,拓跋思恭之嫡长孙,今为上阳宫卫士。契丹既为大唐藩属,缘何不纳质?”邵树德问道。
萧敌鲁、萧阿古只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邵树德暗哂。契丹的心果然野了。
历史上他们与党项,一个是羁縻势力,后来崛起,一个是正儿八经大唐藩镇。
契丹自立,可以理解。
党项自立,就太可惜了。明明在后梁时期,拓跋氏还吃了一记大唐藩镇传统艺能:军乱。定难军节度使拓跋彝昌被衙将高宗益所杀,周德威与李茂贞合兵五万,大破党项,围攻夏州,直到朱全忠派兵救援才解围而去。
后唐年间,拓跋仁福又被打得大败,夏州被围。
邵树德起于灵夏,党项已不是问题,可以说已经深度融入他的军政集团之中,是利益共同体之一。但契丹还桀骜不驯,还欠收拾。
“当然,契丹山高路远,不纳质也可以理解。”邵树德又道。
萧敌鲁、萧阿古只二人面现疑惑。
“回去之后,自与释鲁说,集兵与我来会。不要试图讲什么条件,临渝关外之地,尔等自取。幽州,断无可能。”邵树德说道。
萧阿古只霍然起身,怒目而视。
拓跋彝昌的腰刀已抽出一半,同样对他怒目而视。
“殿下好盘算。”萧敌鲁突然笑了,道:“临渝关外诸部,素来与我相善,皆愿来投。殿下将其许予契丹,岂非可笑?”
眼见着李克用没法脱身了,燕兵大量西调,临渝关外的土地,本来就该是他们的。现在你还拿这个出来做报酬,想让契丹出兵为你打仗,岂不可笑?
更别说,双方之间还有一些旧账没算清呢。
奚王去诸之事,讲清楚了么?
燕北部落归属权之事,讲清楚了么?
“话已至此,听不听随你。我素以诚信待人,不说妄语,不做大言。”邵树德说道:“幽州,必不会交予你等。”
萧敌鲁、萧阿古只对视一眼。
这趟果然白跑了。邵树德甚至骗都不愿意骗他们一下,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双方合力,瓜分李克用地盘的可能是没了。
而且这人也太狂妄了,什么“集兵来会”?把契丹当成党项、回鹘、吐谷浑来使唤了么?
此番回去,该好好合计一下了。夺取幽州固然重要,但遏制邵树德的野心同样很重要。他在草原上的扩张速度是十分惊人的,别到最后幽州没拿下,草原老巢还被人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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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州城又热闹了起来。
夏收在即,多亏了不断建造的水车,即便今年略有些干旱,粮食收成也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一亩收个八九斗不成问题——确实比以往少,但已经不错了。
张全义亲自来到了胜州,参加了一场高级别的军政会议。
会议主持者是新组建的柔州行营都指挥使杨悦杨老头——柔州行营每年五月组建,十月解散,都快成惯例了。
会议没什么新的内容,无外乎征调诸部蕃兵,各州准备好粮草、器械,准备接待过路的大军。
柔州行营的主力是铁骑、定难、飞龙、新泉四军。其中新泉军留守,其余三军四万骑出击,六大巡检使部落、横山两部、柔州契苾部出丁壮四万,新归附没多久的燕北诸部合力出丁一万,计五万人,携带马匹、车辆、帐篷、武器、干草、牛羊,配合大军行动。
具体的作战部署,张全义没有资格听闻,他也懒得关心。
行军打仗,是他一辈子的阴影,他真不想掺和这些事了。有那个精力,还不如回参州农田看看黑麦长势如何呢。
他今年种了两种新作物,黑麦和黑麦草,前者是粮食,后者是牧草。这会在开会,心思却已经飞到了凉城。
大舅子蒋玄晖坐在他身侧,无精打采的。
以前他是梁王朱全忠身边的亲信,如今却在塞外边州当个芝麻小官,这失落劲就别提了。
而且妹夫张全义看样子也没什么前途,人也很窝囊。
前些时日接到了夏王的信,看那娟秀的字迹,竟是夏王口述,储氏执笔所写。信中交办了一堆事情,张全义如奉纶音,神色虔诚无比。
蒋玄晖眼尖,看到信的末尾洒落了大大小小好几点墨迹,字也变得歪歪扭扭,不知道储氏是在什么样的状态下写的那封信。
那个女人,一口气为夏王生了一子二女,三个孩子了,张全义就没点反应?
“走了!”张全义推了推走神的蒋玄晖,低声说道。
蒋玄晖回过神来,却见杨悦已在诸将簇拥之下离开了。
新近被提拔为飞龙军军使的梁汉颙在与人闲聊,他隐隐被人围在中心,神色间充满自信,笑意吟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