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怀忠神色一滞,轻轻叹了一口气,没说什么。
一日强渡滏水,五日攻破磁州城,看似气势如虹,但所有的代价,其实在战前就已经注定了。不是你,就是他,这就是战争。
卢怀忠找来了突将军副使折逋泰,将几个伤亡比较大的步兵指挥留给了他,任命他为磁州镇遏兵马使。
“其余各部,卸甲、整队,随我北上。”卢怀忠召集诸将,下令道。
磁州被攻克,众人脸上还挂着笑容,闻言愕然。
“听不懂吗?”卢怀忠脸色一板,道:“随我北上,攻邯郸,活捉安金全。”
磁州刺史李君庆已经死了。死在自己的州衙之内,浑身受创十余处,战斗到了最后一刻,没有辱没武人的身份。
斩杀他的突将军武士们也很佩服,没有折辱尸体。卢怀忠下令工匠打制一副棺椁,将其下葬。
在老卢看来,战场上各为其主,互相拼杀,是为武人本分。对这种尽了本分的人,无论敌我,都能得到尊重,而这也是培养武勇精神的重要手段。
诸将听卢怀忠这么一说,也被他的豪气给震住了。
“怎么?怕了?”卢怀忠的目光挨个扫过这些人,道:“我军数万众,又是新胜之师,士气高昂,大举北上,还怕李克用那万把骑兵不成?”
“都头如此豪勇,我等又如何敢贪生怕死?”武威军副使李一仙说道:“末将请任清道斩斫使,领先锋北上。”
“如你所愿!”卢怀忠笑了,道:“给你两个步兵指挥、两个骑兵指挥,即刻北上。”
“遵命。”李一仙大声应道。
“安休休仍为游奕讨击使。李彦威!”卢怀忠又道。
“末将在。”突将军都虞候李彦威上前。
“你可为相磁接应使,带两个步兵指挥、一个骑兵指挥遮护粮道。”
“遵命。”
“给经略军关开闰传令,洺州一时打不下来,不要强攻。分一部西进,攻占临洺、武安二县,截断邯郸贼军后路。”卢怀忠又下令道。
围攻磁州这几天,邯郸的五院军也遣人南下,不过被安休休的两千骑兵及突将军一部步军击退。加上五院军使安金全也担心洺州安危,无法下定决心全军南下,竟然毫无作为。
眼下磁州已破,下一个就是他了。李克用若还不知机,还会遭遇更大的失败。
又是艰难的决定
天祐元年七月二十一日,攻克滏阳之后,前敌排阵使卢怀忠亲率武威、突将二军主力四万余步骑北上,直趋磁州重镇邯郸。
在此之前,一直在洺州城外打制攻城器械的经略军其实已经先一步分兵,由都虞候杨仪亲率三千步骑,攻下了临洺县。
副使封隐率四千步骑,在临洺县南击败邯郸北上的五院军一部。贼军都没敢退回邯郸,直接向西,溃入武安。
李克用兵少,还是一副前重后轻的配置,侍卫金枪直、厅前黄甲军、五院军都部署在磁州,结果被经略军沿着邢洺磁与魏州的结合部插入,绕道洺州,一下子有被全军截断后路的危险。
消息传到滏口镇时,李克用沉默不语。
义儿军使李存贤、横冲军使李落落神色不安,紧盯着李克用,等他做决定。
敌经略军在洺州方向发展迅速,威胁越来越大,虽说不能立刻截断五院军的粮道,但对军心士气的动摇是客观存在的。最坑的是,邢州没有足够的兵来重新打通道路。如今战场上唯一能动用的,就是李克用手里的义儿、横冲两军了。
李克用稍稍模拟了一下。
如果继续在滏口镇乃至磁州活动,经略军会彻底截断邢州通往磁州的道路,甚至攻下洺州,然后敌军主力正面突破磁州,或绕道北上,将五院军彻底合围。仗打到这份上,可以说败局已定。五院军救不了,洺州也救不了。
如果率军救援洺州,那么交通仍可继续维持一段时间,甚至配合五院军万余人,击破深入洺州方向的夏军,打一两个歼灭仗。前提是磁州方向稳住,牵制住大量敌军。
当然还有一个办法,即放弃滏口镇,全军南下磁州,在滏阳坚城之下挫败敌军主力,一举扭转整个战局。但李克用对夏军的编制还是了解的,突将、武威二军,同样有万余擅长冲杀的骑兵,眼下又来了银枪、飞熊等军,胜算很低。
怎么办?选哪一策?
“此战……”李克用沉吟良久,刚要说话,却见盖寓匆匆走了过来。
“大王。”他的脸色不是很好,李克用一见,心中下意识咯噔一响,最近坏消息太多了,他已经有点害怕听到各个战场传来的军报。
“何事?”李克用状似沉稳地问道。
“大王,昭义县方向来报,有贼骑大队赶来。”盖寓说道:“滏阳那边似有变化,有斥候远远观瞭,城头上下欢声如雷,经久不息。”
斥候为何不靠近查探,而是远远观察?当然靠近风险太大了,甚至根本不可能靠近。
“大人!”李克用还没说话,李落落却已经沉不住气,只见他脸色难看,神色惶急,道:“滏阳城定然破了。”
“……”李克用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磁州城破?有那么容易?这才几天?
“大王,其实……”义儿军使李存贤犹豫半晌,还是说道:“磁州孤立无援,兵力寡弱,失陷是迟早的事。五天城破,虽然快了一些,但也并非不可能。若斥候所言为真,滏阳应该已经丢了。”
李克用不说话。
其实他心里清楚,滏阳失陷是必然。但如果滏阳没了,他在滏口镇这一番折腾又有何用?有什么意义?这场仗打成这个鸟样,损失了如许多的兵马,又有何价值?
“大王。”盖寓深吸一口气,谏道:“纵然滏阳未丢,眼下洺州危急,这仗也没法打了,该做决断了。”
李克用久久无语。
滏阳城破,这个消息他其实已经信了,而这当头一棒,也让他稍稍清醒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