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府那边新近传来了一次消息,已由洛阳转发至柔州。
赵王邵嗣武亲率大军北上,兵分两路,西路军直趋辽阳,东路军汇合渤海兵后,同样西进,会攻契丹腹地。
他们这一路如果取得成功,则契丹全线震动,势必军心不稳,想要回师救援。柔州行营纵然反击得手,头功也不一定是他们的——不,大概率不是他们的。
而圣人似乎也很重视那个方向。
按照计划,就在三天前,淮海道都指挥使王郊已率州兵万人至青、登二州集结,携带大批粮草、器械,浮海至安东府,进一步在这个战场投入兵力。
反复拉扯,动摇敌军士气,令其军心不稳,战力下降,为最终的反击得胜打下基础。圣人定下的这个方略,确实比梁汉颙之前所谓的“诱敌深入”要靠谱多了。
“梁帅何必嗟叹?”裴冠笑道:“一旦反击开始,头功落于谁家,犹未可知呢。”
“也是。”梁汉颙回过神来,道:“我得亲自跑一趟朔州、燕昌城,鼓舞下士气。南线,可千万不能出岔子,不能让李克用集中精锐一下子捅穿了。南线稳住了,契丹其实也没那么难对付。”
他突然想起了与赵王邵嗣武的几次见面。因为妻子的原因,他与赵王的关系其实很好,这个头功究竟落于谁家,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动真格
“duang!”船只靠岸的钟声持续不断响起。
在水手们的叱骂声中,一群懵懵懂懂的男女老幼下了船。
千余户魏州百姓、五百余户博州百姓,在安东府州兵的引领之下,依次下到各个营地之中。
营地建在荒野之上,里面全是联排小木屋。屋子不大,只可容下四五个人,勉强够一家栖身。
不是故意苛待这些百姓。实在是资源紧张,能有小木屋、土坯房住就不错了,别要求太多。
而在这批人抵达后,原本居住在这里的人就该收拾东西腾地方了。新给他们安排的村落已经建好,一样的小木屋,一样的荒郊野岭,他们将用自己勤劳的双手,一点点开垦肥沃的黑土地,为自己以及子孙后代,打造一个未来。
敬翔吃完最后半个醋饼,背上包袱,默默跟在大队人马后边,向前方走去。
离开营地之前,他看了看不远处的码头。
栅栏之上,悬挂着一枚又一枚人头,有安东府的州兵敲着锣,大声宣扬着什么。
不用听也知道,这是给新来的魏博移民下马威呢。那些人头的主人都是逃人,或者敢于反抗的移民,州兵毫不留情地对他们进行了镇压,然后悬首码头,其家人被贬为官奴,等待分配给新设的府兵当部曲。
恢复府兵之制,大概是夏廷在安东府做出的最伟大的决策了。
职业武夫充当第一代府兵,他们久经沙场,凶悍敢战,战斗力足以保证。
而下一代在优渥的环境下长大,成丁之后,父子二人将有三百亩土地,如果有户部曲帮他们耕作田地,考虑到免税、免徭役的优待,他将有大把时间锤炼武艺,置办甲胄、弓弩、刀枪。漫长的生涯之中,不说精通诸般兵器,那也是拿到什么就会用什么,堪称战场上的多面手。
事实上,隋唐军士多花队这种风气,就来源于此,每个人都会射箭、用刀、使枪、耍长柄斧之类。府兵制败坏之后,这种风气维持到现在,已经有式微的苗头了,毕竟培养成本太高。不出意外的话,后面朝代的士兵将完全没有这种水平,技能会渐渐变得单一。
廉价炮灰么,练那么好做甚?
“郑大郎,这是郑大郎!郑大郎死了!”移民队伍之中,一人冲了出来,直奔挂在栅栏上的某个人头,神情悲戚。
两名州兵大怒,一左一右冲了过去。不料这汉子倒也几分本事,直接把一名州兵放倒,随后迎着提刀冲来的另一人,空手入白刃,把刀夺了过来。
他的神色悲愤无比,似是死了亲朋好友一般。
又有数名州兵围了过来。汉子手持横刀,迎面冲了上去。
“嗖!”一箭从哨塔上飞出,直中汉子后心。
汉子扑倒在地,挣扎了一会,不动了。
人群中其家人被拉了出来,一家人哭哭啼啼,被押到了另一处。
新来的魏博百姓一阵骚动。
随着远处响起整齐的脚步声,数百名州兵整队开来,骚动又迅速消散于无形。
敬翔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安东府流亡渐复,富庶可期,何必呢?何苦呢?”
“野老不知所谓!”不远处一名武夫听到了,讥笑道。
敬翔低头应是,不敢再言。
不料那名武夫却不放过他,径自走了过来,笑道:“看你也念过几年书,却这般邋遢模样,如何?可曾后悔过年少时不练剑?”
“读书也有好处。”敬翔苦笑道:“若金榜题名,历任台辅,累换岁华,胸中自有方略法度,可知大国调燮之理。”
武夫大笑,也不和他争辩,但问道:“你唤何名?”
“回将军,某魏州刘勉。”敬翔答道。
“你怎知我是军将?”武夫穿着普通军士的褐布军服,奇道。
“将军崆峒禀气,渤涊融精,一望便知。”敬翔好歹也是见过二十万梁军的人,常年跟随朱全忠出征,对军队再熟悉不过了,自然看得出来。
“啥气?啥精?”武夫问道。
敬翔一愣,又道:“说的是将军有前朝裴、刘之才。”
“裴刘又是谁?”武夫追问道。
“裴度之破淮西,无遗庙算;石雄之攻山北,益展皇威。此二人皆前唐中兴之臣也。”敬翔答道。
武夫愣了愣。裴度、石雄的大名他还是知道的,前者平定了困扰朝廷数十年的淮西逆藩,后者把回鹘可汗打得单骑逃跑,斩首万级,他当然是知道的。这老头以此二人做比,他非常高兴,于是取来热乎乎的猪膏蒸饼、肉脯、干酪,赠予敬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