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源默默回想了下山川地理,突然间就一拍桌案,长身而起。
冯道悄然退往一边。他知道,这是李嗣源发怒的征兆,没必要触这个霉头。
“石善友害我!”李嗣源怒道:“早该撤了,等到现在,到底在弄什么?”
冯道也回忆了下地图,觉得石善友这厮确实太过坑人。契丹一退,朔州方向的夏军便腾出了手,即便担心有晋兵出宁武关,再度袭扰鄯阳、马邑,须得留兵戍守,但也可以腾出不少兵了。
氏叔琮率军攻下云州以东多座城镇,如今又西进,还展现了战斗力,也是一大威胁。
正面主力大军压阵,侧后方有偏师迂回,这不是夏贼常用的套路么?
常用,确实也好用,屡屡得手,让你毫无脾气。
“这仗不能打。”李嗣源说道:“得想法子撤兵,越快越好。”
冯道同意这个看法,随即又补充了一点:“都头,贼将氏叔琮先攻云、蔚、新、毅等州,随后又西进,然妫州李存孝、李嗣本二将却毫无寸进,不可不防啊。”
李嗣源猛然看向冯道,目光中满是惊疑、愤怒乃至杀意。
冯道微微低头,避开了李嗣源的目光。
李嗣源看了他好久,转过了目光。
幕僚有提醒、告知的义务,冯道做到了,可谓称职。信不信是主将自己的事情,怪不到他们头上。
而且,他说的也是事实。
李嗣源不相信李存孝会叛变,但心里有怨气,不怎么出力却也是有可能的。至于李嗣本,他就更捉摸不透了,感觉也有些不对劲。
这样一想,撤兵的念头更加坚决了。
“石善友会不会也……”李嗣源压低了声音,问道。
冯道迟疑了下,又摇了摇头,道:“石帅应只是过分看重基业了。都头,如果要撤,那就要尽快。且不能往云州方向退,四十里,退不回去的。”
“何解?”李嗣源问道。
“夏贼飞龙军来去如风,战力强横。他们既已至城西,须臾便可进至城北,开挖壕沟、营寨。我大军若退,可有把握打下其营垒?若久攻不下,背后又有夏军主力压过来,会是什么下场?”冯道叹道:“这条路,看似很近,正常行军不到两日即可抵达云州,但十分凶险,未必能走通。”
李嗣源缓缓点了点头。那就要走其他小路了,而且要丢弃不少辎重物资,路上也不一定安稳,还是很麻烦的。
“我心中有数了。”李嗣源说道:“走,陪我去见趟石善友。这厮若还执迷不悟,我也没办法了。”
“遵命。”冯道拱手应道。
李嗣源说干就干,很快便领着冯道来到了石善友的大同军营地。
石善友正在喝酒,见李嗣源一来,心情不太好,冷哼一声,显然两人现在的关系比较僵。
李嗣源见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心中很是不爽,不过还是说道:“石帅,现在可不是置气的时候。数万人马,须得打回去,燕昌是死地,不能久留,你可有章程?”
石善友看了看李嗣源,又看了看冯道,道:“你知道的那点事情,我已周悉。怎么?又来劝我退兵?”
“敢问石帅,云州有几多百姓?蔚州又有多少百姓?朔州在谁手里?”李嗣源不想再和他虚与委蛇了,直截了当地问道:“经历此番大战,又还剩下多少?”
“我知你意,云州百姓还是不少的……”石善友说道。
“经历此番大战之后,又还剩多少?”李嗣源毫不客气地问道。
石善友先是语塞,继而恼怒,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石帅不答,我来答!”李嗣源说道:“没多少人了!加起来几千户顶天了。这么点人,就算保下来又有什么意义?还不是要靠忻代救济?”
石善友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忻代现在是李嗣源的地盘,吃人家的,用人家的,到头来还和人家置气、争吵,确实有点离谱。
“退兵吧。”李嗣源硬邦邦地说道:“每多留一日,就更危险一分。再逗留下去,怕是走不了了。氏叔琮乃梁地名将,有勇有谋,他率军至云州,可不好对付。不如趁其立足未稳之际,先冲杀一番,破其大军,我等也好逃出生天。”
石善友坐在椅子上,烦躁地扭来扭去。
“退不退,石帅给个痛快话。”李嗣源逼问道。
“大王令我等北出,今却无功而返,合适么?”石善友反问道。
“比起大王的责备,带着将士们顺利撤退更重要。河东儿郎,百战余生之辈,若全丢掉了,大王才会真的责备你我呢。”李嗣源直接驳斥了石善友非常拙劣、软弱的理由,说道。
“还是不行……”石善友皱着眉头说道。
“嘭!”李嗣源直接踢翻了一个马扎,怒道:“石善友,我忍你很久了。利欲熏心,不知死活,大王把大同军交到你手上,真是瞎了眼——呃……”
说到这里,李嗣源语气一窒。
“瞎了眼”这种话,在河东可不兴乱说。若被人打小报告上去,指不定会怎样呢。好在石善友也是个粗人,没说什么,就当没听到。
“你不退,我退!”李嗣源不再期望劝服石善友了,只听他说道:“我已遣使飞报大王,具陈云州战局。大王英睿,定能理解我之苦心。燕昌城这边,我不陪你玩了。”
说完,李嗣源一把掀开帐帘,走了。
到了外间,经寒风一吹,他的头脑愈发清醒了。
“速速整备粮草、器械,车马,准备撤退。”李嗣源说道:“行军路线,提前派斥候查探。”
前半句话是对冯道说的,后半句话则是对亲将说的,二人一齐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