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威风凛凛的代北猛将,如今就像只病虎一般,蜷卧于巢穴之内,半昏半醒,意气全无。
突然之间就有些心酸。
“阿爷。”李存勖走近,轻声呼唤。
李克用睁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问道:“吾儿所来何事?可又有人逃了?”
“没有。”李存勖答道:“儿来只有一事,成德必须救。不救,王镕早晚会降,届时偌大个北地,连一个盟好都没有了。”
“前天杨行密使者又至。”李克用微微叹了口气,道:“听闻他也不太行了。”
李存勖一怔,父亲这思路也太天马行空了。
“行密纵横江淮二十年,也到垂暮之年了。”李克用说道:“想当年,巢乱初平,秦宗权尚在肆虐,我、邵树德、朱全忠、王重荣、李匡威、王镕、罗弘信、朱瑄、朱瑾、时溥、杨行密等辈趁时而起,各以数万兵称雄一方。”
李存勖默默听着。
“时至今日,王重荣死于军乱,时溥举家自焚,李匡威下落不明,朱全忠、朱瑄为邵树德所杀,朱瑾亡奔广陵,罗弘信病逝于魏州……”李克用叹道:“竟然只剩下我们这几个了。”
李存勖默然。
当年程宗楚、王处存、诸葛爽、李侃等人死后,懿宗、僖宗朝的那一批节度使算是退场落幕了。如今又过了二十多年,黄巢之乱后崛起的一帮节度使,竟然也没剩几个了。
听起来有些让人心酸。而这话从父亲嘴里说出来,李存勖只觉得更心酸,这意味着病痛已经消磨了他的雄心壮志。他已经在意志和精神上,向邵树德认输了,因为天不假年。
“阿爷,成德必须救啊。”李存勖提醒道。
“方才大郎也这么和我说的……”李克用看向二子,问道:“你觉得如今搜刮兵马东出,会怎么样?安敬思、孙重进、刘训之事,会不会重演?”
李存勖被问得面红耳赤。
刘训当时是他的手下,直接带着三千多人马降了。你说你吃了败仗,回来即可,如今处处是败仗,也未必会责罚你,可你率众投敌是怎么回事?
“阿爷……”李存勖深吸口气,道:“请阿爷将大军授予我,定破贼军。即便不胜,也会带着儿郎们退回来,不至于发生临阵投敌之事。”
“你可知月前金城镇兵劫将降夏,当时是怎么说的?”李克用又问道。
李存勖摇头。
“有军士扬言,‘我辈二十余年为李家效命,甲不离体。战至今日,财乏民困,百姓不胜其酷,太原之民,多号泣于路。而李、邵往来欢然,独留我辈生死相搏。今全军怨怒,咸欲降夏,公若不从,须至无礼。’”李克用用一种混杂着恼怒、悲哀、无奈的语气说道。
李存勖张口结舌。
金城在雁门关外,曾是沙陀三部的牧场,父亲便出生于彼处。那里的镇兵,居然也降了,还是以一种劫将投降的方式,让他很是震撼。
“但——”李存勖有些着急,道:“成德还是得救。不然,河东将孤立无援,覆亡之日不远。”
李克用沉默良久。就在李存勖想要再催的时候,他问道:“如果东出,以何人为将?”
“请阿爷将大军授予儿统带。”李存勖听了一喜,立刻说道。
李克用不语。
李存勖见了有些恼怒,道:“若阿爷不放心儿的统军之能,遣周德威、李嗣源、李嗣昭亦可。”
李克用闭上眼睛仔细想了想,道:“也只有周阳五了。”
而就在这时,却见李存贤从外间匆匆而至。
他见李存勖也在,分别向二人行了一礼,然后说道:“大王,盖太保薨了。”
李克用猛然坐起,怒问道:“你再说一遍!”
“大王,盖太保薨了,家人已在准备凶器。”李存贤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
李克用这次听清楚了,只觉浑身一阵无力,栽向胡床靠背。
李存勖眼疾手快,赶忙抱住父亲,李存贤也上前帮忙,并呼唤郎中。
李克用虚弱地靠在胡床上,流出了两行眼泪。
盖寓跟了他多年,乃最最心腹之人。开过年来,他的身体就不行了,重病卧床,没想到竟然走了。
“军不发……”李克用一时间心神恍惚,什么念想都没了。
李存勖长叹一声。
这就是命,王镕你不得不服!
考验与出使
成德战云密布,晋阳愁云惨淡,北平却一派欢声笑语。
这就是现实。
试想一下,如果邵树德一手创立的关西军政集团至今还窝在关北,靠着黄河、横山以及沙漠之类的自然屏障,苦苦抵挡着来自各方的攻击,灵州同样不会有什么积极的气息。
但一切终究不一样。
关西军政集团,已经吸收了大量河南官员、军将加入,现在开始吸收部分河北的“先进分子”,整个集团越做越大,前景越来越好。人与人之间的悲喜,本来就是不相通的。
大夏赵王邵嗣武与张淮深之女月娘的婚事是北平府六月的“焦点新闻”。
场面之隆重,宾客之繁多,让人大开眼界。
与此同时,坊间传闻,美原公主邵醴八月出降新科进士赵凤,喜事一桩连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