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这样吧,朕还要想想。”邵树德烦躁地站起身,说道。
“是。”陈诚应道。
他受人请托,当然不是为了赵王,而是为了皇八子邵端奉。此子生于乾宁四年(897)五月,母赵贵妃,今年十一岁。
若非看八皇子聪敏好学,尊师重道,又恰逢草原有事,他也不会掺和天家之事。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作死的事干了不少,也不差这一桩两桩了。
圣人的话只说了半截,但他知道,此事已简在帝心,不太会更改了。
七月二十三日,邵树德离开了龙化州,向东而去,直奔南楼。
分割
七月下旬的草原,尚未见得萧索之意。
牧草依然在不知疲倦地生长着,为赶场的牛羊提供着赖以生存的食物。
野花烂漫,开得遍地都是。蜜蜂嗡嗡起舞,辛勤采蜜,为牧人提供蜂蜜——蜂蜜其实是草原牧人与中原商人交换的重要商品。
“已经看得出秋日景象了。”行军途中,偶尔会停下休息个一两天,邵树德趁机喝喝茶,纵马驰猎一番。
随驾官员会抓紧时间处理公务。
横野军、天雄军几乎把骑兵都撒了出去,一路追袭,又获契丹丁口逾万、牛羊十余万,但他们似乎失去了契丹人的踪迹,自身携带的补给也不够了,这才收兵。
飞龙、金刀二军主力东行,攻入鄚颉府,但只抓到了契丹人的尾巴,俘获人口数千、牛羊七万余。
府治粤喜县的渤海守军在契丹人撤走后,居然同时联络了渤海国和夏国,待价而沽。仔细分析的话,他们似乎更倾向于回归渤海,这让梁汉颙大怒,遣兵攻打,围城十余日,拔之。
随后分兵攻取鄚、高二州诸县,奋战半个多月,算是把契丹人撤走后留下的权力真空给填补了。而这一行为本身也标志着,大夏王师开始转入第二阶段作战,即伺机攻灭渤海五京十五府,至少要攻取一部分。
正在涑州掠取财物、粮食的契丹兵万人因为回去的道路受阻,欲降。刘仁恭、勃海王、梁汉颙三方拉拢,黑水三十姓的完颜氏、乌延氏贵人商议后,以军降夏,并大破前来“收复失地”的渤海军,斩首两千余级。
这支万把人的契丹军,其中七千多为黑水靺鞨,另有三千奚人、渤海人。邵树德已经下令,将其与属珊军合并,赐军号“落雁”。全军两万四千人,有步卒两万、骑军四千,留一部分人防备渤海,主力南下,威逼刘仁恭。
这厮居然打着待价而沽的主意,愚不可及,这会横野军主力已自木叶山东进,由秦王邵承节统一指挥,攻取扶余府二州七县。
江西方向也传来消息。自保宁军南下,与钱镠合兵,迫退杨吴后,他们就一直驻留在江州。期间与洪州方面的关系闹得很僵,钱镠的态度也有所变化,大修堡寨,似防备夏军。
保宁军在江州的军纪不行,三天两头扰民,百姓愤恨。抚州危全讽、信州危仔昌等人心有疑惧,不愿投靠王师,让李杭的外交成果大大倒退。
枢密院刚刚下发命令,以周德威为江州刺史,率岢岚军南下,接替保宁军。
岢岚军八千众,兵不多,但镇守江州也够了。至于洪州钟匡时索要江州之时,拖着就行了。他敢动兵的话,直接下手,无需迟疑——江西兵虽众,一个州动不动拉出五万、七万甚至十万大军,但真与岢岚军野战厮杀的话,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陛下。”处理完公务的陈诚凑到邵树德身旁,分食圣人刚刚猎获的两只野兔,期间问道:“九月之后,辽东野外就冷得很了。攻伐渤海,时间可充裕?”
邵树德熟练地烧烤着兔肉,反问道:“北伐契丹大胜的消息传回去了吗?”
“已遣人至各道州,露布飞捷。另有俘酋千余人,已槛送北京。”陈诚答道。
“那就无事。”邵树德说道:“朕伐契丹、渤海,所忧者不在战事,而在国中。朕就怕有些人太傻,傻到以为朕远征在外,国中无主,就要搞点事情出来。露布飞捷,就是警告他们,契丹数十万骑都被打得落荒而逃了,你手里那点兵,到底行不行?所以,朕的时间很充裕。”
说完,他将一块烤好的肉送到陈诚面前的餐盘中,又道:“九月以后,辽东确实天寒,但这不是有地方住了么?何忧也?”
“陛下,鄚颉府、涑州不过数县之地,且多遭契丹掳掠,残破不堪,如何住得?”陈诚问道。
邵树德闻言认真考虑了起来。
如果他后世习得的地理知识没错的话,鄚颉府及鄚州治粤喜县,这个地方在哈尔滨东南的阿城区,确实有点冷了。
扶余府其实也暖和不到哪去。这个地方在吉林农安,冬日冰天雪地,南方来的兵将未必受得住。
至于涑州城,则在吉林省吉林市附近,天气与扶余府差不多。或许有山遮挡冷空气,稍稍暖和一些,但好不到哪去。
总共五州之地——如果扶余府被攻克的话——住是有地方住的,不至于露宿野外,但如果无法适应气候,被敌人联合“冬将军”打败,那就要闹笑话了。
“刘仁恭至今还在向朕要价,莫非就是等冬天?”邵树德问道。
“多半是了。”陈诚回道:“若王师阻于寒天,又不想再兴兵的话,许其节度使之位是最好的办法。”
“此贼不闻张万进之事乎?”邵树德怒道。
“路途遥远,未必得闻。即便闻知,或有侥幸之心。”陈诚摇了摇头,道。
“扶余府不过七县之地,得之有甚意思?”邵树德还是有些恼火。
扶余府两州七县,听起来不少,但渤海国的人口就那样,一个州的户口才抵得上河南、河北一个县。刘仁恭撑死了也就是两三个县的主人罢了,即便算上黑户,也养不起大军。
事实上他现在真没多少兵了,最多一万,比起巅峰时期两万多人少得可不是一星半点。而且就这一万兵,也不是按照中原规矩养的。契丹人有什么钱财像中原禁军那样发赏?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至于钱财,出征时去抢吧,抢到都算你的。
这其实也是古代很多军队的实际情况。比如金国签军、满清绿营,平时军饷极少或压根没军饷,也就管管饭,让你不会饿死,战时劫掠,获取收入。而这种劫掠的登峰造极程度,就是屠城了。
“陛下,刘仁恭之野心已昭然若揭。而今只有两法,一则挥师攻之,斩草除根;一则招抚之,许其为扶余防御使。”陈诚说道。
“你属意何策?”
“臣料渤海国会插手,此事较为复杂。陛下若想尽有渤海之地,此时不能退。一步退步步退,今后所有人都会有样学样。”
“那就斩了刘仁恭这贼子!”邵树德将兔肉直接按在炭堆里,冷哼道:“令种觐仙抓紧运送粮草,缴获之契丹杂畜,点验清楚。朕乃大国之主,渤海若插手,一并讨伐。”
当然,渤海插不插手,都免不了讨伐。
前唐初年,李世民讨平高句丽,尽迁其民入中原。为何这么做?很简单,府兵制下,常备军少得可怜,且最怕长期征戍。而高句丽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农耕国家了,有一定的身份认同,唐廷没信心在大军撤走之后,当地不发生叛乱,于是干脆把人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