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台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吧,我还撑得住。”刘隐发出了今天第四声叹息,摆了摆手,说道。
“大哥,不如——”刘台顿了顿,有些说不出口,但一想到自己看到的种种事情,终于一咬牙,道:“不如降了吧?”
刘隐端坐不动。
没有想象中的暴怒,也没有被至今背叛后的哀伤,只有平静,极端的平静。
刘台感觉到有些不自在。
兄长的威势,早就深深镌刻在他的心中,他不敢有任何忤逆。
“派往长沙的使者还没回来吗?”刘隐问道。
“应是回不来了。”刘台无奈道:“西边全是夏人,那些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现在也翻脸了,不会给予咱们的人便利的。使者或许已到长沙,但多半回不来。”
“马殷会不会出兵?”刘隐问道。
刘台有些迟疑,良久后摇了摇头,道:“多半很难。夏人在洞庭湖一线与其长期交战,马殷的压力也很大。而今江西、黔中又失,四面受敌。弟觉得,马殷说不定要先一步投降了,因为这是个必死之局。”
“先一步投降”这五个字如同钟鼓一般重重敲在刘隐的心底。
他突然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外面久久不语。
“你为何来劝我出降?”刘隐突然问道。
“弟巡视诸营,发现军中多在讽颂悲切之声。”刘台据实禀报:“又有人鬼鬼祟祟,互相串联,多半不是什么好事。弟欲抓捕鼓噪军士,也无人相应。心中觉得不妙,故来找兄长相商。”
相商?刘隐苦笑。
你上来就劝我开城投降,这是商量么?
想到这里,心中满是悲哀。连从小就十分听话的亲弟弟都害怕了,都想投降了,可想而知其他人是个什么态度。
“大哥,其实这会投降,犹未晚也。”见兄长没有暴怒,刘台受到鼓舞,继续劝道:“广州户口二十万,乃五管名邑。人烟辐辏,商贸繁荣。又有市舶司、转运院,还有造船工坊和诸多能工巧匠,听闻大夏天子对这类物事最为关心。弟觉得,兄长若能将这些完整献上去,应不至于有罪。”
刘隐久久不语。
刘台有些泄气,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继续说。”刘隐背对着他,轻声道。
刘台心中一喜,又道:“城内府库还有诸多财货,计有钱二十三万缗、绢九十万匹、粮二十万斛,瓷器、香药、珊瑚、珍珠、金银器等无算。实在不行的话,咱们再添一点,或让城中富商派捐,多凑一点财货。甚至可以把那些大食胡商给抄家了,应还能得一大笔钱。有这些钱贿赂围城大军,或能得个体面。”
“就这些吗?”刘隐问道。
“大哥,事已至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刘台说道:“前年王审知不是为他儿子求娶大侄女么?兄长不如派个使者出城,径入威武军大营,将说兄长愿将女儿嫁给王家侄子,两家结为姻好。多给些嫁妆,或能成事。”
刘隐转过了身来,摇头道:“王审知是聪明人,这会是不可能结亲的,给多少嫁妆都不管用。不过,你前面说的那几条,倒是能发挥一些作用。”
“兄长这是同意了?”刘台喜道。
“不同意又能怎样?”刘隐苦笑道:“偌大一个清海军,就只撑了七个月,就要让人连根拔起了。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
刘台也跟着苦笑,叹息不已。
“降了吧,一切听天由命。这天下是该变一变了。”刘隐叹道:“我本趁时而起,以为有我刘氏百年基业,如今看来,时机未到。此番若能脱身,我刘氏也不亏,至少比父祖那两辈好多了。”
“还是兄长看得开……”刘台说道。
“看得开怎样,看不开又怎样?”刘隐无奈道:“挑选可靠亲近之人,把府库封存了。谁靠擅自靠近,杀无赦。城中富商,都请来我宅,让他们吐出点东西来。我刘家养他们这么些年,到了共度时艰的时候。至于那些大食胡商,你看着处置吧。一切完成之后,就开城请降。”
“遵命。”刘台应道。
广州刘氏基业,至今不过十年,刚起了个头就没了,唉!
搏一搏
“色拉姆!”
“噗!”
一刀砍下,鲜血飞溅。
大食人是真的倒了血霉。
三十年前,被黄巢屠了一遍,财货全失,死伤惨重。
伤痛花了好久才慢慢抚平。
三十年后,随着贸易的日渐兴盛,大食人似乎已经忘记了当年的血流成河,又愉快地在广州安家,经营买卖。
结果今日又遭到了血腥的屠戮。
清海军士卒冲进每一个胡商家里,屠刀高举,人头滚滚。
女人被拖进了军营之内,一会便消失了。
财货没人敢动,被一一清点记录,用马车拉走。武夫们都知道,要投降了,这是贿买他们小命的东西,不该伸手的就别乱伸手——当然,偷偷藏下一点也无伤大雅,上官睁只眼闭只眼,管得比较松。
胡商聚居的地方遭到清洗,其他大户、富商看在眼里,战战兢兢。在被请进节度使府后,只说了几句话,便纷纷表示认捐。
作为五管地区最耀眼的明珠,广州是非常富裕的。对外贸易给他们带来了滚滚财富,甚至在前唐天宝年间就已经远近闻名,给朝廷提供了大量税款。
朝廷收走的税款其实只是财富的一小部分,真正的大头还在商人们手中,这是广州人所共知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