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瀚、曹翔、崔季康,接连三位大帅,或死或走,乱成一团。”邵树德看着已经面目全非的都虞候司,失望地离开了。
这里,已经没有他熟悉的任何东西。
曾经的节度使衙、现在的州衙内倒还保留了原本的格局。
邵树德、陈诚二人又来到此间。
“当年李国昌父子尚在忻州,窦驸马就吓得开挖堑壕,惹得河东军士轻视,后来更是吓得跑路。”邵树德说道:“昭义、忠武、河阳诸镇兵云集晋阳,曹大帅威风凛凛,可惜他根本控制不了这么多武夫,后为李克用埋伏,中流矢而死。崔季康一介文人,死于军乱。”
邵树德一桩桩回忆当年的旧事。
“就是在这间衙厅,李侃令我诛杀不服管教的河东衙将。”邵树德笑道:“其实我当时真不太敢。手头就那么点本钱,河东五万军士,一旦作乱起来,立成齑粉。好在北方尚有强敌,晋阳又一年换了三位大帅,朝廷尚有余威,武夫们也担心被清算。最后稀里糊涂杀了贺公雅,震慑住了河东武夫。现在想想,李侃或许是对的,我当年还不成熟,私心也太重。”
陈诚听了也唏嘘不已。
三十年,真恍如隔世。如果当年河东衙将如张锴、郭昢、康传圭、朱玫、尹钊、张彦球等人没有因之前几次作乱而被朝廷严厉申斥,心中畏惧,而是煽动手下作乱,要求杀圣人平息军怨,李侃会怎么做?大概率会拿圣人丢出来当替罪羊。
圣人定然也会鼓噪作乱,最后会是什么下场?
没人敢保证。
说不定,圣人直接反戈一击,投奔李克用去了。
想到此处,陈诚不由得哑然失笑。那样的话,如今这个天下,或许还是梁晋纷争,圣人能得个刺史官位就不错了,大概率还得不到,因为并非李克用嫡系。
“历史的长河有很多分叉。”邵树德感慨道:“有的分叉是必然,水势涛涛,必然流向彼处。有时候则是偶然,几道分叉都有可能,但偏偏流进了那一道。往事不可追,还是走好当下的路吧。”
陈诚看着邵树德离去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前路漫漫,还能陪得陛下几时。最近十年,他一直在观察几位贤才,临走之前或可推荐一二。
秦王有武功,这是二代君王继位的必要条件,硬性要求,其实很合适。如果再有明事理的贤相帮着治理天下就妥了,无需多,二三十年足矣。
有这个过渡,第三代或仍然需要武功,但已经不用像秦王这么勇烈了。
第四代开始,即便儒雅之君,亦可坐稳龙庭。
上帝若有灵,当暂借老夫几年阳寿,奖掖后进,提拔贤才。若完成此事,死而无憾矣。
※※※※※※
“亚子,想不想打仗?”晋祠之外,邵树德牵着马儿,笑问道。
“想。”李存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不过,他也有些担心。
李唐宾这种国之大将都没机会,他这种身份的人,有机会领兵吗?
他看了眼跟在岳父身后的银鞍直队正折从远,大概只有这种根正苗红的关西人才有机会吧。
“晾了你几年,有甚感触?”邵树德又问道。
李存勖大窘。老岳父问话真是直接,让人难以回答。
“闷也闷死了。”吭哧半天后,李存勖憋出一句。
邵树德大笑,不以为意。
折从远也跟着笑。
李存勖瞪了他一眼,你笑啥?
折从远继续笑着,我就笑了,咋地?
李存勖别过头去,关西人脑子都有病,一个个跟好斗的公鸡一样。
“今年没人来晋祠捞不死苹了。”邵树德指着晋祠附近的汾水,说道:“亚子,你说河东现在会有人反吗?”
“不会。”李存勖回道。
“朕在河东砸了三百农学生、二十余万头牛羊,将作乱将吏、军士之土地分给贫民,教他们如何且牧且耕。如果这样还反,就不像话了。”邵树德说道:“朕谓之收买百姓。”
“一个明君,一定要擅长收买百姓。能吃饱穿暖,就已经初步收买到位了。”
“不死苹,可收买不了百姓。义兄其实就败在这上面。”
李存勖默然。话难听,说的也是事实。
父亲是什么人,做儿子的再清楚不过了,他真的不擅长收买百姓。就连收买武夫,也是以纵容他们劫掠来达到目的。但河东就这么大个盘子,还越来越穷,到最后,抢无可抢,武夫也快收买不了了。
“看来你有点明白了。”邵树德回头看了一眼女婿,道:“其实你也不太懂如何收买百姓,甚至连收买武夫都不太会,你会什么?”
李存勖脸色涨红。
折从远也不笑他了,轻轻叹了口气。
“你服不服?”邵树德看着他的眼睛,逼问道。
李存勖沉默良久,最后叹道:“服了。”
邵树德走了过来,搂着他的肩膀,道:“亚子,其实你打仗的本事不错。胸中也有一股决死勇烈之气,这就超过很多人了。”
“若你没这点本事,我今日也不会和你说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