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陡山、白超垒、缺门、硖石堡、千秋亭、土壕镇……
看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邵树德几乎又回到了当年的峥嵘岁月。
太他妈难了!
朱全忠是他遇到的最难缠的对手。这一连串的地名,几乎每一处都发生过激烈血腥的战斗,反复磨、不断拱,最终挺进至洛阳,还是靠了河阳、南阳的两方面突破。
洛阳的形胜之势,却也不可小视。
“当年在这打村战……”豪华四轮马车停在山下,邵树德站在山上的胡郭村口,俯瞰山下的丘陵,说道:“进展简直以村为单位,从来打不出大迂回、大突破。”
“村战王者”李唐宾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道:“前后怕是死了好几万蕃人及土团乡夫,伤者无算。”
他知道,自己是替圣人背了黑锅。
蕃人多来自陇右,部分来自河西,甚至还有横山党项。被抽走了这么多丁壮,吐蕃诸部是倒了血霉,很多部落就此残了。
随后自然是接连不断的叛乱,朝廷甚至还死过州一级别的官员,好在最后都被镇压了。
青唐的吐蕃人口锐减,取而代之的是关西及魏博移民。
青海那地方,大概也就那一片最有价值了,如今已是华风浓郁之地。李唐宾曾听人说过,鄯、廓二州如今流行河北官话,夹杂了一点吐蕃语,这一切大概都是圣人处心积虑造成的吧?
邵树德走在胡郭村的地界上,仔细看着脚下的土地。
葛从周当年在山上立寨,威胁大军粮道,使得他不敢倾力东进,用兵可谓老辣。可谁能知道,现在他已是龙骧军军使、大夏蓟国公,这就是现实。
“每一寸土地都是用血换来的。”邵树德看着炊烟袅袅的村落,感慨道:“活下来的蕃人,都分了土地。死去的蕃人,其家人也分得了土地。从部落奴隶变成大夏百姓,朕也没有负他们。”
安宁、富足、稳定的生活,要用血来换。
很多时候血还不值钱,能有一个卖命换钱的地方,就能让大好男儿趋之若鹜,死战不休,这也是现实。
村西头上,还建了一个规模不小的驿站。
驿站附近,甚至还有个固定的草市。周边百姓、商徒定期在此相聚,交换商品。
不知不觉间,安定下来的胡郭村,因其相对重要的地理位置,已经成了个小型商业集镇。
军镇裁撤,集市兴起,二十年世事变幻,已是换了人间。
“村人都不扎辫子了。”李唐宾眼尖,看到了村中探头探脑张望的百姓。
邵树德也看到了。
这些应该都是第二代蕃人了。中原的同化能力是非常强大的,只要蕃人原本的组织结构被打散,编户齐民,由朝廷管束、教化,用不了多久,慢慢都变成华夏百姓了。
不同化,那就只能羁縻,永远无法真正统治,隐患是非常大的,尤其是在洛阳腹心之地。
“陛下做得好大事业。”李唐宾突然之间就有些感慨。
“你也会拍马屁?”邵树德笑骂了一句。
李唐宾尴尬地笑了笑,随即又正色道:“天下诸侯,陛下做得最好,故能混一宇内。遥想当年跟着黄巢、张全义瞎混,简直瞎了眼。”
老实人拍马屁,威力惊人!
邵树德矜持地笑了笑,道:“下山吧。”
登基以来,他有东巡、有北巡,却没有西巡。
洛阳以西的地界,他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巡视。胡郭村这么一个当年屡屡出现在军报上,占据了诸多“版面”的军事要地,如今已然成了百姓安乐、商旅繁盛之地。
这一切仅仅只过了不到二十年时间。
他很满意。
二十六日,车驾继续向西,出了河南府地界。
政宣与亏心事
“可真能吃啊!”绣岭宫外,夫子们早早征发了过来,却不是为了修路挖沟,而是铡草做饭。
圣驾西巡,随行人员超过六万,每日里消耗是惊人的。行军途中还可以吃干粮,途中休息的时候就要吃热饭了。更何况还要为接下来的行军准备干粮、咸菜、甘豉,为马儿准备干草、豆饼,一堆事情,只能征发百姓来做了。
据上头传下来的消息,圣驾已过乾壕镇、石壕镇、硖石县、礓子坂,即将抵达绣岭宫。
圣人是要在陕州停留个几日的,大伙有的忙呢,白天黑夜连轴转是肯定的。
不过,给圣人忙活也就罢了,毕竟他老人家是真给了大伙好处,可这帮吃货是咋回事?
奉国军?看他们胡子拉碴,好似饿死鬼投胎的模样,别又是哪个山沟沟里钻出来的野人吧?
夏鲁奇吃着热腾腾的胡饼,脸也有些不自然。
奉国军的蕃兵确实太能吃了。吃完两张胡饼,还要吃一碗粟米饭,已经超过供应标准了,若不是圣人随口说了句“敞开肚皮吃”,底下官员大概不至于这么痛快给粮。
吃!使劲吃!吃完就要卖命了。
想起他们今后是打头阵的,夏鲁奇也就释然了。卖命的人,总要受点优待不是?有了这个念头,他又觉得该关心下士卒们的精神状态。
“来中原也几个月了,可思念家乡?”他坐到几个军官旁边,问道。
说是军官,其实就是氏族头人的子弟。他们的本领未必比士兵强多少,但地位、出身不一样,天然就是军官。最关键的,他们会说渤海官话“汉儿语”,入贡的时候也是他们跟着父辈前去增长见闻。就这份本事,军官还真的只能由他们来做。
“一点都不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