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不是因为这十几年以来,父皇屡屡推恩郑氏全族吗?
高官厚禄,加官进爵,黄金珍宝,普天之下除了郑家,还有谁家有这样的皇恩浩荡?
郑氏是儿臣外祖家,但儿臣说句公道话,他家享了旁人不能享的福,就更该担旁人本可以不必担的责。
为君分忧,忧国忧民,郑氏原就应该做得比旁人更好些!”
他话音一顿,定定然望向晋和帝:“可是父皇,郑家都干了些什么,连儿臣都心中有数,这数年以来,三番五次,您总不会真的毫不知情吧?
您若不知,今日恐怕也不会因钱侍郎的参奏而气恼成这样了。”
责罚(一更)
晋和帝一时默然无语。
他气恼自然不是因为钱阆士参奏。
而是因钱阆士的参奏都是实情。
原本这世上的许多事,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揭过去不提算了。
他做天子,也不是处处事事都弄得那么清明。
可是有人提了,把这些摊开来说,便糊弄不过去。
郑家的问题不是这一二日早就的。
赵禹端坐在官帽椅上,腰杆挺直,神色漠然。
晋和帝端详良久,并不能从长子脸上瞧出半点情分。
大郎是比他做得好。
晋和帝捏着眉骨笑了声:“那依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置呢?”
赵禹眉心才蹙拢起来:“父皇想听实话,还是想听儿臣为郑家分辨几句,好顺势下台阶,仍旧粉饰太平,将此事揭过不提呢?”
晋和帝缄默。
赵禹缓了口气:“那父皇不如将钱侍郎罢官黜免,再拉下去重重责打三十大板。
他这半辈子的资历白熬了,一身功绩也白费了。
他是文官,一向文弱,三十个板子打下去,没有个一年半载养不好,说不定从今往后成了废人。
有钱侍郎的前车之鉴摆在这里,往后再没有人敢置喙郑氏半句不是。
毕竟要上折子参奏郑家人,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分量和资格。”
他冷笑了一声,那一声其实很短促,偏偏正好能钻进晋和帝耳朵里去。
然后赵禹缓了一瞬,又继续说:“钱侍郎身后还有魏家呢,提携之恩,都不好使——”
他啧声,尾音一拖,摇头道:“父皇觉得怎么样?”
但是真的当文武百官无人敢说一个字的实话时,朝堂又成了什么样子?
晋和帝冷下脸来:“你用不着阴阳怪气,朕也没有说要发落钱阆士,否则太极殿上就把他拉下去处置了,还轮得到你此刻坐在福宁暖阁里阴阳怪气跟朕说这些?”
赵禹闻言稍稍别开眼去,也没再看晋和帝。
晋和帝看他那样,气不打一处来。
父子之间政见不和是常有的事,以往并不是没发生过,但大郎少有这样的态度。
冷硬,也强硬。
浑身都是刺。
从前大郎时时刻刻都记着,他是君父,父前有个君字摆在那儿呢。
自打郑家来京以后……
晋和帝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且上回知道十年前的旧事后,更明白何以大郎十年放不下。
于是他叹口气:“你实话实说,朕既问了你,就不是听你阴阳怪气的,你只管说吧。”
赵禹倒意外,重新回望过去。
晋和帝嗤道:“怎么?朕如今成了你眼里的昏君了?”
赵禹忙说不敢,整理了思绪后,先告罪:“是儿臣气昏了头,方才言辞无状……”
“行了。”
晋和帝摆手打断他:“一遇上郑家的事儿你就心气不顺,说几句话算什么,没在福宁殿跟朕动手,都算你有规矩了,是不是?”
赵禹越发垂眸下去:“儿臣不敢。”
若换做是赵行,哪怕是赵奕,听了这话,也只会当是调侃打趣,顺着玩笑两句,父子间气氛融洽,先前那些不大愉快的也就不提了。
赵禹却不成。
他是既不会那样想,更不可能那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