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四维看人,先观其言,再察其行,之后才确定其人为何人,便是地位不如他的官员,他也不敢小看。
小人未必能够成事,却很容易坏事。
“爹,您总不能一直无所作为。”张泰征道,“听到旁人这般说爹,我心中十分不好过。”
若想扭转张四维在内阁中的处境,张居正去位是最重要的。
有张居正拦着,张四维名义上是次辅,实际上只是他的附属品罢了,张四维为官也并非没有自身抱负,可他纵有一身才华却无法施展,张泰征也为自家父亲感到不值。
张四维道:“此事你且让我先想一想。”
张四维心下道,此事他未必能够动摇冯保与张居正的决定,可李太后那边,他却能够说道说道。
但此事要悄无声息地做,不能被张居正察觉到。
“爹,你可曾听说,张府近日有数位大夫上门?”张泰征道,“就连张简修这几日也常在府中。”
张四维道:“张太岳究竟是什么病?朝中也未听到一点风声。”
张简修为锦衣卫指挥,平日都在京城巡逻,不得轻易去别处,若连张简修也留在家中,张居正这病必然不会轻。
想及此处,张四维心思渐渐活跃了起来。
黑锅
现代有一句名言,叫一把手说一不二,二把手说二不一,形容的便是官场上的状态,放在大明朝同样也是如此。
在内阁任次辅者,无不是野心勃勃想取首辅而代之,就算是吕调阳这样的老好人,也在张居正守制一事上失了态。
张四维叫张泰征退下,心念一动,写了一封长信,叫心腹交予武清伯李伟。
张泰征虽有几分小聪明,但他涉及官场毕竟不久,所见的肮脏事并不多,张四维虽为人狡诈,却不愿在子女面前露出这副面孔。
张四维这封信说了什么不为人知,但仅一日之后,柳贺便自陈矩那边知晓,太后近日仍在指责天子,逼迫天子降罪于己。
有了太后下令,冯保便要张居正快些写下这罪己诏,且太后觉得天子反思之意应当更足一些,故而这罪己诏要写得越狠越好。
柳贺不由疑惑道:“恩师如今病弱,便是天子要降下这罪己诏,也不该急于一时吧?”
顾为摇了摇头:“此事我也不知。”
柳贺便看向自己另外一名幕僚,这幕僚名为黄耘,出身自顺义县,年纪比顾为大上一轮,因而他不仅性子成熟稳重,也有十分强的心机,柳贺原以为顾为搜集信息的能力已是十分强了,黄耘官面上的能量不及顾为,但他的判断力却十分之强。
在京中任官后,柳贺便一直在搜寻有能力的幕僚,然而进士好找,找一个非进士出身的幕僚却殊为难得,这样的人才早已被各路官员纳至麾下,不会等柳贺主动来寻。
但他这一回进京后,张居正为他推荐了一名幕僚,正是黄耘。
“东翁不妨思索一二,此事所涉之人无非太后、天子、元辅与内相,东翁此前见天子与元辅时,事态并未发生变化,此时突然生变,恐是有——”黄耘没有卖关子,而是静静看向柳贺,“另一方介入。”
“且此人必是能对太后施加影响之人。”
黄耘并未列出其人姓名,可柳贺不必猜想就已经知晓了。
能对太后产生影响的,除了她身边的权宦便是天子,外臣之中,张居正算一个,之后便是和太后娘家有关的人。
武清伯李伟。
次辅张四维。
李伟和张居正一贯过不去,一条鞭法实行后,李伟作为外戚代表,结结实实吐出了他在老家山西和京郊的数十万亩田地,张居正逼他交田,他拿张居正一点办法也没有。
在大明朝,靠女儿上位和靠科举考试上位毕竟不同。
但李伟对付不了张居正,给张居正找些麻烦轻而易举,不过李伟纵是恶心张居正,也不会通过李太后这一条路径——他此前就因犯事给李太后招过麻烦,李家能有如今皆系李太后一人,时日久了,李伟对李太后这女儿也有些畏惧,无事不会找她。
因而究竟是谁走李伟这条路恶心张居正,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柳贺原本还在想,罪己诏这局究竟该如何破,这罪己诏叫张居正写了是个坑,可若叫旁人来写,一是地位不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替天子写罪己诏的,二则,这的确是个得罪人的活计,柳贺何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何必叫人惹祸?
然而他不惹人,却偏偏有人来惹他。
陈矩主动来信告知柳贺,说太后对他劝说天子一事很不高兴,太后道,天子连自省都做不到,如何能将大明天下治理好?
柳贺身为礼臣,本该劝诫天子为君之道,而不是在天子犯错之时行小人之实,这不是礼臣该有的担当。
因而陈矩言道,近几日柳贺能不进宫则不进宫,此外,他若是与天子亲近,还是要劝天子谨慎持重,如此才能尽到他讲官的责任。
听得此言
,柳贺可谓火冒三丈。
李太后只是当着冯保与陈矩几位太监面前说这些,并未当柳贺面说,也未发旨给柳贺,否则柳贺可要大不敬一番了。
尽管如此,他对这事仍是有些生气,托人带信给张居正时,他便阴阳了两句,再顺便给张居正提了一个可行性十分充足的建议——他这首辅既然病得不能起身,罪己诏自然是写不了了。
到这时候,张居正就该发扬大公无私的精神,把这一份罪己诏交给张四维来写。
张四维任次辅已有几年,他的功绩却不为世人所知,显然与张居正提携他入阁的缘由相悖,不如叫张四维替天子撰写这一篇罪己诏,也叫百官和天下百姓看一看他的本事。
张居正回信只有四个字——“汝人言否?”
柳贺:“……”
从来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