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州衙已经到了。
“殿下……”进了州衙正厅,范河与邵嗣武分宾主落座,斟酌了一番语句后,说道:“这几日,虽说战线平静,但三河那边的晋兵越来越多,听闻李落落已至幽州总揽军民事务,我估摸着,他要大肆征发兵马,自三河进兵,攻蓟州。今天早晨有斥候来报,北边山里的雄武军增兵三千,似为征集的幽、檀乡勇。李落落似乎想一正一奇,两路夹攻,破我蓟州。”
邵嗣武脸色惊讶,问道:“他这般大动干戈,岂不是令沧州、妫州两线军心不稳?”
“殿下聪颖至极,一下便切中要害。”范河大赞道:“李落落确实沉不住气。他便是不做什么,咱们这万余兵马,也没能力继续攻城略地了。但他这么一动,反倒会让前线谣言四起,议论纷纷,不是什么好事。对了,殿下可曾想出什么办法,可以祸乱晋贼军心?”
邵嗣武一听,立刻胸有成竹地说道:“好教范将军知道,在进占临渝关后,我便已遣人带着李存实、李存颢的首级,并晋军俘虏百余,登上船只,开往登州,这会应该已经到了。齐州行营闻讯,定然会有所动作。”
范河这次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仔细想想,这种动摇敌人军心士气的手段,圣人就经常使用。家学渊源,家学渊源啊!
赵王此人,两年间还相当稚嫩呢,一年前脸上多了几分沉稳之色,但很多时候有用力过猛的嫌疑,没他老爹那么举重若轻,不露丝毫痕迹。如今看来,又学到了不少东西,进步十分明显。
没有人生而知之。人是需要不断学习进步,不断犯错,不断改正,不断积累经验的。赵王持续不断地提高自己,在范河看来,是相当难能可贵的。
“既已传报行营,我便不妄加置喙了。”范河说道:“圣人那边,他老人家自有计较。蓟州这边,我等便好好合计一下,该怎么与李落落斗。”
明朗
邵树德一直很关注登陆作战的消息。
其实早在八月底,第一批返航的船只抵达青州时,就陆陆续续有消息传回了。
无论事前表现得多么有信心,准备工作多么充分,但登陆作战一直是世界性难题,他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放心。
为了排解心中压力,他不得不白天召见乐安郡王赐宴,晚上抱着淑献皇后何氏折腾到深夜。直到太医诊断淑献皇后怀孕了,这才神清气爽,镇定自若地批复奏折,一天的工作效率是以往数倍。
今天一大早,青州方向又传来最新消息,得知攻占营、平、蓟三州大部之后,邵树德心情大定,战局至此,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多地收割胜利果实。
“陛下,北巡之事,还请三思。”泰山宫外,萧蘧、卢嗣业二位宰相一齐谏道。
“二位师长想哪去了?”邵树德笑道:“李克用不退兵,朕是不会北上的。”
他曾经在某一刻想过,是不是可以渡河北上,吸引李克用来攻,以达到更好的围歼效果。因为照目前这个局势,晋军主力多在邢洺磁相卫一带活动,要退走很容易,不够深入。
但文武百官们坚决反对这样做。
战场上刀剑无眼,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万一出了点意外,让李克用直取中军,一战生擒了呢?
诚然,在起家的时候,陈诚等心腹谋士甚至多番鼓动邵树德亲临一线,鼓舞士气。但在家大业大,甚至登基称帝之后,他们却坚决反对这样做。其间的心路变化历程,只有一个原因:他们不想冒险,也觉得没必要冒险,不想给敌人任何机会。
而晋军在相卫一带确实也打得不尽如人意。
有过胜利,比如突入相州,直扑安阳,在安阳、邺城之间击败夏军。
有过失败,比如在卫州,遭到天德、武威二军合围,损兵折将。
这是两次较大规模的战斗,其余小规模的十余次,互有胜负。即便李克用亲自带队冲杀,晋兵士气爆棚,隐隐占了上风,但始终无法破开局面。仅有两次接近了永济渠,随后便被击退。
邵树德都怀疑,李克用还有没有信心继续纠缠下去了。如果他一走了之,还真是个麻烦事。因此他一度想亲身过河,吸引好义兄的注意力,让他不要走。
现在情况也看到了,战事进展顺利,河北联军失败已成定局,群臣劝阻,于是他也不再坚持了。
“坐下谈吧。”邵树德寻了处布满野花、青草的空地,让宫人铺了条毡毯,君臣三人盘腿坐下,不一会儿,便有宫人端着煮好的茶水送了过来。
前唐之时,上至皇家,下至普通百姓,其实很喜欢带着食物游玩踏青,累了就在草地上铺上织毯,大伙围坐起来,吃吃喝喝,非常惬意。
宪宗便酷爱此事,时常带着嫔妃出宫野炊。
邵树德同样很享受这种自由的感觉。是的,再美丽的宫殿,住久了也会觉得烦闷。再美丽的女神,背后都有一个玩她玩得快吐了的男人。
出外多走走,多看看,愉悦身心,挺好。
“朕闻幽州鹿肉鲜美,不知冬至之时,可能在幽州吃上。”邵树德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陛下,快了!”萧蘧、卢嗣业二人还没说话,中书侍郎陈诚却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哦?陈侍郎何以教我?”邵树德心中有所猜测。
“臣刚从行营回来,德州传来捷报。没藏都将于昨夜克城,杀贼将汪齐贤以下官佐数十人。”陈诚笑眯眯地说道:“臣为陛下贺!”
萧蘧、卢嗣业二人对视一眼,也大笑着起身,道:“臣为陛下贺!”
邵树德稳稳地坐在那里,心中大喜,面上云淡风轻,道:“都坐下。德州被围了这么久,破城是早晚的事。此城一破,后顾之忧陡然解除,便可全力北上了。”
“陛下,攻克德州之后,葛帅已令没藏都将再接再厉,率部北进,与龙骧、天雄等军共击卢彦威。”陈诚说道。
邵树德点了点头,道:“葛从周的方略不错,朕不干涉。”
这是要趁热打铁,投入主力部队,对来自幽州的晋兵发动反击了。仗打到这个份上,没有人会满足于仅仅吞并一个沧景镇了,这把定然要奋勇北上,直捣幽州。
战局,可以说已经完全明朗。
“契丹有无动静?”邵树德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
“并无动静。”陈诚答道:“契丹一直在掳掠渤海,攻势凌厉,渤海人不能抵挡,但守御名城大邑,乡野村落尽皆放弃,似乎在等着契丹人饱掠后离去。新城、抚顺二城在七月间有报,不少渤海百姓逃亡而至,请求庇护。安东行营将其收拢,计有八千余户,已派兵将护送,发往辽南诸县。”
发过去做什么?当然是给府兵当部曲了。
渤海人未必愿意,但这事由不得他们了。被契丹人掳走,同样是当奴隶,被夏人抓走,至少部曲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奴隶,严格来说是佃户,给府兵老爷种地的。只不过人身依附关系比一般的佃户强罢了。
如果时机成熟了,也不是不可能废除当地的府兵制,给其授田,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大夏百姓。